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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金盒傳來子占父妾 淩波步去儂奪郎心(1)


  范陽太守府的內室裡,正排家宴,一群姬妾們,正圍住一個少年哥兒坐著,聽那哥兒嘴裡滔滔不絕地說隋煬帝風流故事,說得有聲有色。那姬妾們都聽怔了,滿桌面排列著好酒好萊,也忘記去吃它;那兩旁站立著的奴僕丫鬟,也聽出了神,忘了傳酒遞萊。直到這少年厚卿說得嘴幹了,才把話頭打斷,榮氏勸他吃些酒菜。內中一個醉綠,最是急性人,她正聽到好處,如何肯罷休,便一迭連聲地央告著道:「好哥兒,快講給我們聽!那文帝要傳楊素,後來便怎麼樣呢?」

  厚卿吃幹了一杯熱酒,眠雲湊趣兒,夾過一片麂肉兒送在厚卿跟前,厚卿忙站起來道了謝,拿筷子夾起吃了。又接下去說道:「這裡煬帝在偏殿候信,文帝傳喚楊素,自有他的心腹太監前去報信;煬帝便吩咐他去候在朝門外,若見楊素到來,千萬先引他到偏殿裡見我。此時文帝臥病日久,百官無主,日日齊集在朝房中問安;忽見皇帝有旨意宜召越國公楊素,便一齊到午門外來探聽消息。

  「那楊素早已和煬帝通了聲氣,聽得一聲宣傳,便隨兩個內史官走進宮來。到大興殿前,早有幾個太監上前來圍住。嘴裡說:『東宮有請。』楊素何等奸雄,他豈有不明白之理!待到得偏殿,見煬帝滿臉慌張之色,見了楊素,便上去抓住袖子,低低地說道:『公倘能使孤得遂大志,定當終身報答大德!』楊素聽了,只說得『殿下放心』四個字,便匆匆隨著內史官走進文帝寢宮去。

  「文帝一見楊素,便大聲說道:『卿誤我大事!悔不該立楊廣這個畜生!』楊素聽了,故作詫異的神色道:『太子一向仁孝恭儉,並無缺德,今何故忽違聖心?』文帝氣憤憤地說道:『好一個仁孝恭儉!這全是平日的假惺惺。如今他欺朕抱病,竟潛伏宮中,逼占庶母;似這樣的禽獸,豈可託付國家大事?朕病勢甚重,眼見不能生存;卿是朕的心腹老臣,諒來決不負朕。朕死以後,必須仍立吾兒楊勇為嗣皇帝,千萬勿誤!』楊素聽到這裡,陡然變了臉上的顏色,冷冷地說道:『太子是國家的根本,國本豈可屢易?老臣死不敢奉詔!』

  「文帝聽楊素說出這個話來,早氣得渾身打戰,戟指罵道:『老賊明明與畜生同謀,叛逆君父;朕被你們欺瞞,生不能處你們於極刑,死去變成厲鬼,也不饒你們的性命!』聽他喉間一絲氣兒,越說越促。說到末一句,聲嘶力疾,喘不過氣來。他還死掙著大呼:『快喚吾兒楊勇來!快喚吾兒楊勇來!』一口血噴到羅帳上,猛把兩眼一翻,便把身子挺直,不言不語了。

  「文帝死過以後,楊素真地幫助煬帝登了皇帝大位。從此楊素的權勢,便壓在煬帝上面,他引進了許多奸臣,什麼蕭懷靜、麻叔謀一班人,橫行不法,鬧成如此的局面。好在這煬帝自從即了皇帝位以後,從來不問朝政;他這時有了三宮六院,八十一禦妻,盡夠他淫樂的了,但他總念念不忘那位宣華夫人。他做天子的第三天,見各處宮院妃嬪夫人都來朝賀過,獨不見那宣華夫人前來朝賀。他便忍不得了,把預備下的一個金盒兒,外面封了口,御筆親自簽了字,打發一個太監去賜與宣華夫人。

  「那宣華夫人,自從那天違拗了煬帝,不肯和煬帝做苟且之事。如今見文帝死了,煬帝又接了皇帝位,知道自己得罪了新皇帝,將來不知要受怎的罪,獨自坐在深宮裡愁腸百結,又羞又惱。後來她橫了心腸,準備一死,便也不去朝賀。他又想自己究竟是新皇帝的庶母,諒也奈何我不得。

  「正是回腸九曲的時候,忽見一個內侍,雙手捧了一個金盒子,走進宮來,說道:『新皇帝賜娘娘的,盒內還有物件,皇上吩咐須娘娘親手開看。』宮女上去接來。宣華夫人看時,見盒子四周都是皇封封著,那盒口處,又有御筆畫押。

  「宣華夫人疑心是煬帝賜他自盡的毒藥,想自己綺年玉貌,被文帝選進宮來,陪伴年老皇上,已是萬分委屈的了;如今卻因為要保全名節,得罪了新皇帝,不想便因此斷送性命。一陣心酸,早不覺兩行珠淚,直向粉腮兒上落下來。宮中許多侍女,見宣華夫人哭得淒涼,便也忍不住陪著她淌眼淚。合個宮中,哭得天昏地暗。那送金盒來的太監,守候得不耐煩了,便一迭連聲地催她開盒。

  「宣華夫人,延挨一回,哭泣一回;到末一次,她被內侍催逼不過,把牙齒咬一咬,小腳兒一頓,嗤地一聲,揭破封皮,打開盒兒來一看。轉不覺把個宣華夫人看怔了。這金盒裡,原來不是什麼毒藥,卻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同心結子。左右宮女,都圍上去一看,一齊歡喜起來,說道:『娘娘千喜萬喜!』倒把個宣華夫人,弄得嬌羞無地。她把盒兒一推,轉身去坐在床沿上,低頭不語。

  「那內侍見宜華夫人既不收結子,又不謝恩,便又催她說:『娘娘快謝了恩,奴才好去複旨!』兩旁的宮女,誰不巴望夫人得寵,大家也可以得點好處,便你一句我一句,勸她說:『娘娘正在妙年,難道就竟在長門深巷中斷送了終身?如今難得新天子多情,不但不惱恨娘娘,還要和娘娘結個同心,娘娘正可以趁著盛年,享幾時榮華富貴。』這宣華夫人原是個風流自賞的美人,如今聽了眾人的勸,由不得歎了一口氣說道:『新天子如此多情,我也顧不得了!』當下嫋嫋婷婷地站起來伸著纖指把結子取出,又向金盒拜了幾拜。那內侍接過盒子,複旨去了。

  「這裡宣華宮的侍女,知今天新皇上要臨幸太妃,便急急忙忙把宮中打掃起來;放下繡幕,撇下禦香,那一張牙床上,更收拾得花團錦簇,大家靜悄悄地候著。看看初更時分,不見禦輦到來;過了二更時分,也不見動靜。快到三更了,大家正在昏昏欲睡的時候,忽聽得遠遠嚈嚈喝道的聲音。大家驚醒過來,一齊搶到宮門外去守候著。只見禦道上一簇紅燈,照著一位風流天子,步行而來。

  「原來煬帝初登帝位,六宮新寵,真是應接不暇,在蕭後跟前,又須周旋周旋。又因子占父妾,給旁人看見,究屬不妥;故意延挨到夜靜更深時候,悄悄地來會宣華。這宣華夫人在宮中,又驚又喜,又羞又愧,弄得情思昏昏,不覺和衣在床上矇矓睡去;忽被宮女上來悄悄地推醒,也不由分說,簇擁著走出宮來,在滴水簷前,和煬帝相遇,身旁的太監,高擎著紅燈,照在宣華夫人臉上。宣華夫人不由得匍匐在地,低低地稱了一聲『萬歲』。煬帝見了,慌忙上前用手攙住,領著走進宮去。

  「這時屋內紅燭高燒,階前月色橫空,映在宣華夫人臉上,嬌滴滴越顯紅白。煬帝把宣華的手兒一引,引在懷前,低低地說道:『今夜朕好似劉阮入天臺!』宣華夫人只側著頸兒,不言不語。

  「煬帝又說道:『朕為夫人寸心如狂,前日之事,幾蹈不測,算來都只為夫人長得美麗風流,使朕心蕩。如今天緣湊合,疏燈明月,又見仙容,夫人卻如何慰藉朕心?』煬帝連問數次,宣華不覺流下淚來,說道:『賤妾不幸,已侍先皇,名分所在,勢難再薦。前日冒犯之處,原出於不得已,萬望萬歲憐恕,況陛下三千粉黛,豈無國色?何必下顧殘花敗柳?既汙聖身,又喪賤節,還望陛下三思。』

  「煬帝聽了,笑道:『夫人話原是好話,無奈朕自見夫人以後,早已魂銷魄散,寢食俱忘;夫人倘不見憐,誰能治得朕的心病?』好個隋煬帝,他說到這裡,便深深地向宣華夫人作下揖去,慌得宣華夫人忙把煬帝的袖兒拉住,便情不自禁,抬頭向煬帝臉上一看,月光正照在皇帝臉上,見他眉清目秀,好一個風流少年。自古嫦娥愛少年,煬帝如此軟求哀懇,宣華夫人心中早已下了一個『肯』字,只是羞答答說不出口來。

  「正在這當兒,左右送上筵宴來。煬帝吩咐:『把筵席移在簷前,今夜陪伴娘娘賞月。』便攙了夫人的手,同步出簾幕來。

  「此時宮禁寂靜,月光如水;花影樹蔭,參差庭院。煬帝和宣華夫人相對坐在席上,真好似月宮神女,蓬島仙郎。煬帝滿斟一杯,遞與夫人道:『好景難逢,良緣不再;今夜相親,願以一杯為壽。』宣華接著,含羞說道:『天顏咫尺,恩威並重;今夜定情,但願陛下保始終耳!』說著,也斟了一杯,送在煬帝手裡。

  「他兩人一言一笑,漸漸親熱起來。宣華夫人薄醉以後,風情畢露,輕盈旖旎,把個煬帝弄得神魂顛倒,一時裡搔不著癢處。淺斟低笑,看看已是月移鬥換,宮漏深沉,煬帝站起來,握住宣華夫人的手,在月光下閒步了一回,方才並肩攜手,同進寢宮去。一個墜歡重拾,一個琵琶新抱,他兩人你憐我愛,早把先帝的恩情一生的名義置之度外。那時甥兒在京裡聽得有人傳下來兩首詩兒,專說煬帝和宣華夫人的故事道:

  月窟雲房清世界,天姝帝子好風流。
  香翻蝶翅花心碎,妖嫩鶯聲柳眼羞。
  紅紫癡迷春不管,雨雲狼藉夢難收。
  醉鄉無限溫柔處,一夜魂消已遍遊。

  不是桃夭與合歡,野鴛強認作關雎。
  宮中自喜情初熱,殿上誰憐肉未寒?
  談論風情直暢快,尋思名義便辛酸!
  不須三複傷遺事,但作繁華一夢看。」

  榮氏聽他甥兒說完了,笑說道:「孩子這樣好記性,羅囉嗦嗦說了一大套,又把詞兒也記上了。」

  眠雲接著說道:「這一段故事,敢是哥兒編排出來的?怎麼說來活靈活現,好似親眼目睹的一般?聽哥兒說來,當今天子如此荒唐,我卻不信。」

  醉綠也接著說道:「俺老爺常有宮裡的人來往,怎麼卻不聽得說有這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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