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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金盒傳來子占父妾 淩波步去儂奪郎心(2)


  厚卿說道:「諸位姨娘有所不知,舅父這裡來往的,都是宮中官員,怎麼能知道內宮的情事?便是略略知道,於自己前程有礙,也決不肯說給外邊人知道。俺家新近來了一個老宮人,他是伺候過宣華夫人來的,空閒無事的時候,他便把皇帝的風流故事,一樁一樁地講給俺聽。這情景雖不能說是俺親眼看見的,卻也和親眼見的差得不遠。」

  大姨娘說:「不信當今天子有如此荒唐。」

  厚卿笑道:「你不知道當今天子荒唐的事兒正多著呢!這樣糊塗的天子,滿朝都是奸臣,俺便趕得功名,有何用處?」

  說著,不覺歎了一口氣。楚岫接著說道:「好哥兒!你說當今天子荒唐的事體多,左右老爺不在跟前,再講究一二件給我們聽聽吧。」

  說話之間,飛紅也悄悄出來,接著說道:「好哥兒,你說的什麼,我也不曾聽得呢。如今求你快再說一個給我聽聽,我替哥兒斟一杯酒吧。」

  說著,從丫鬟手裡接過酒壺來,走到厚卿跟前,親手把整杯中的冷酒倒去,斟上一杯熱酒,把酒杯擎在厚卿唇前。慌得厚卿忙站起身來,接過酒杯去,連說:「不敢!」

  榮氏攔著說道:「你們莫和哥兒胡纏了,哥兒一路風霜,想也辛苦了;再他話也說多了,哥兒在我家日子正長呢,有話過幾天再談,你們勸哥兒多吃幾杯酒,卻是正經。」

  飛紅聽了,把紅袖一掠,說道:「勸酒嗎?還是讓我呢。」

  說著,回頭喚丫鬟在榮氏肩下排一個座兒坐下,趁著嬌喉,三啊六啊和厚卿猜起拳來。看她一邊說笑著,一邊猜著拳兒,鬢兒底下的兩掛耳墜兒似打秋千似地亂晃著。那臂上的玉釧兒,磕碰著叮叮咚咚地響起來。看看飛紅連輸了三拳,吃下三杯酒去,一時酒吃急了,那粉腮上頓時飛起了兩朵紅雲來;一雙水盈盈的眼珠,卻不住地向厚卿臉上溜去。榮氏在一旁說道:「大姨兒總是這樣蠻幹的,要勸酒也須斯斯文文地行一個令兒,慢慢地吃著,才有意思。」

  眠雲聽說行令,她第一個高興,忙說道:「太太快想,俺們行一個什麼令兒,才有趣呢?」

  榮氏略低頭想了『想,說道:「俺們來行一個『女兒令』吧。第一句要說女兒的性情和言行舉止,都可以,接一句,要用詩書成句。說不出成句的,罰一大觥;說成句不對景的,罰一中杯;說得不錯的,飲一小杯,門杯繳過令,挨次說出。」

  飛紅聽了說道:「太太快飲一杯發令,俺預備著罰一大觥呢!」

  丫鬟上來,先替榮氏斟一杯。榮氏拿起酒杯來飲幹了,說道:「女兒歡,花須終發月須圓。」

  接著便是厚卿說道:「女兒妝,滿月蘭麝撲人香。」

  說著便飲過門杯。坐在厚卿肩下的,便是安邦;他年紀小,不懂得這個。

  厚卿說道:「我代安弟弟說一個罷。」

  眠雲搶著道:「我有一個了,代安哥兒說了罷。」

  榮氏點頭道:「你說!你說!」

  眠雲道:「女兒裳,文采雙鴛鴦。」

  安邦聽眠雲說了,也飲了門杯繳令。安邦肩下,便是飛紅。聽她說道:「女兒嬌,鬢雲松,系裙腰。」

  下去便是醉綠,說道:「女兒家,綠楊深巷馬頭斜。」

  緊接著醉綠坐的,便是漱霞,說道:「女兒悲,橫臥烏龍作妒媒。」

  接著巫雲說道:「女兒離,化作鴛鴦一隻飛。」

  榮氏聽了,不覺向漱霞、巫雲臉上看了一眼。巫雲肩下才是眠雲,她想了一個替安邦說了,輪到自己,卻一時想不出好的來了;只見他低著脖子思索了半天,說道:「女兒嫁,娥皇女英雙姊妹。」

  飛紅第一個嚷道:「三姨兒該罰一大觥!」

  眠雲聽了,怔了一怔,說道:「我說得好好的,為什麼要罰呢?」

  飛紅把嘴一撇,說道:「虧你還說好好的呢?你自己聽聽,那嫁字和妹字,敢能押得住韻嗎?」

  眠雲這才恍然大悟,連說道:「我錯我錯,該罰該罰。」

  榮氏說道:「罰一中杯吧。」

  說著,丫鬟斟上酒來,眠雲捧著酒杯,咕嘟咕嘟地吃幹了。這時席面上只剩了一個楚岫,飛紅催她快說。楚岫便說道:「女兒怨,選入名門神仙眷。」

  眠雲聽了笑說道:「五姨兒也該罰。我說的,只是不押韻罷了,五姨兒說的,竟是不對景了。」

  楚岫問她:「怎的不對景?」

  眠雲說道:「你自己想吧,做女孩子選入了名門,又做了神仙眷,還要怨什麼來?」

  一句話說得楚岫自己也笑起來,連說:「我罰!我罰!」

  自己拿了一個中杯,遞給丫鬟,滿滿地斟了一杯吃了,又合座飲了一杯完令。

  忽然飛紅跳起來說道:「這法兒不妙,我們原是勸外甥哥兒的酒來的。如今鬧了半天,外甥哥兒只飲了一小杯門杯,俺倒和他猜拳輸了,反吃哥兒灌了三大杯,這不是中了反間計嗎?說得滿桌的人,都不覺好笑起來。眠雲接著說道:「這也怨不得人,是你自己沒本領敗了下來;你有志氣,還該再找外甥哥兒報仇去。」

  飛紅忙搖著手說:「我可不敢了!」

  眠雲說道:「你不敢,我卻敢呢!」

  說著,喚丫鬟斟上兩杯酒來,笑說道:「外甥哥兒請!」

  這三姨兒的指甲,是拿風仙瓣染得點點鮮紅;她伸著指兒猜拳,一晃一晃地煞是好看。

  正嬌聲叱吒,嚷得熱鬧的時候,忽見一個大丫鬟走進屋子裡來,說道:「老爺醒了,喚三姨兒和六姨兒呢!」

  那眠雲聽了,只得丟下厚卿,和巫雲兩人手拉手兒地離席進去了。這裡安邦也矇矓著眼皮兒,拉著他媽的袖子,說要睡去了。丫鬟正送上湯果來,榮氏說道:「也是時候了,外甥哥兒一路辛苦了,吃些湯果,早些睡去,有話明天再談吧。」

  一場家宴,直吃到黃昏人靜;厚卿站起來告辭,退回客房去安睡。

  從此厚卿便久居在他舅父朱承禮家裡作客,有他舅父的六位如夫人和他作伴,天天說笑著,倒也不覺寂寞。

  朱太守的六位如夫人,飛紅進門最早,合府上喚她大姨兒,喚醉綠做二姨兒,眠雲做三姨兒,漱霞做四姨兒,楚岫做五姨兒,巫雲做六姨兒。大姨兒為人最是鋒利,模樣兒也最是風騷,只因朱太守日久生厭,只把家務交給她管理。那床笫之歡,卻喚三姨兒和六姨兒專夕去。只因三姨兒弄得一手好絲弦,唱得一腔好曲子;朱太守到沉悶的時候,卻非她不可。六姨兒進門最遲,年紀也最小,舊愛果然奪不得新歡,因此六姨兒房中時時有朱太守的歡笑之聲,不知不覺卻把那其餘的如夫人冷落了下來。

  如今卻半天裡落下一個申厚卿來,大家見他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公子哥兒,性情又和順,又會說笑,便終日圍著他說說笑笑,解著悶兒。內中那位大姨兒,更是愛鬥嘴兒的。她見了厚卿,風裡語裡,總帶著三分取笑的話兒。厚卿終日埋在脂粉堆裡,心中卻念念不忘那位表妹嬌娜小姐。

  原來這厚卿自幼兒在舅家養大的,他和嬌娜小姐,只差得兩歲年紀。厚卿只因生母死了,九歲上便寄住在舅家,直到十四歲上,他父親調任嶺海節度使,便道把厚卿帶在任上,親自課讀。如今厚卿的父親年老多病,告老在家,厚卿和嬌娜小姐足足有六年不見面了。

  在這六年裡面,厚卿雖說小孩兒心性,但他卻無日不記念嬌娜。只因兩地隔得又遠,無事又不能到舅父家裡來。厚卿屢次想借探望舅父為名,來和嬌娜見面,卻屢次不敢和他父親說明;如今幸得他父親做主,打發他出門趕考,順路來探望舅父,把個厚卿歡喜得忙著趕路。

  卻巧遇到沿路上萬的人夫開掘河道,他眼見那人夫的困苦情形,又處處受工人的攔阻,害他不得和嬌娜早日見面,因此他心中把個隋煬帝恨入骨髓。好不容易,千辛萬苦,冒霜犯露,趕到了范陽城。他不曾見得嬌娜的面,想起六年前和嬌娜在一塊兒那種嬌憨的樣子,真叫人永遠忘不了的。後來在筵席前見嬌娜打扮得端端莊莊出來,看她越發出落得花玉精神,天仙模樣。

  不說別的,只看她一點珠唇,粉腮上兩點笑渦,真叫人心醉神迷。只可惜當著舅父舅母的跟前,不便說什麼心腹話兒,他滿想趁沒人在跟前的機會,把別後的相思盡情地吐露一番;誰知自從當筵一見以後,五七日來,不能再見一面。反是那些什麼大姨兒啊三姨兒啊,終日被他們纏得頭昏腦脹。只因厚卿在娘兒們身上是最有功夫的,他心中雖掛念著嬌娜,那嘴裡卻一般地和她們有說有笑。

  直到第十天上,厚卿走進內堂去,正陪著他舅父舅母談話,嬌娜小姐也伴坐在一旁。她見了厚卿,也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聲,低著脖子在她母親肩下坐了一會,便起身回房去了。厚卿見了這情形,真是一肚子冤屈,無可告訴;便即立刻向他舅父舅母告辭,說明天便要動身回家去了。嬌娜正走到門簾下面,聽厚卿說要回去的話,不由得把小腳兒略停了一停。

  只聽她父親對厚卿說道:「甥兒多年不來,老夫常常記念。好不容易,千里迢迢地趕來,正可以多住幾天。況你父親也囑咐你,順便明春赴了考再回去,也不算遲。怎麼說住了不多幾天,便要回去了?敢是我家簡慢了你,使你動了歸家的念頭。甥舅原是和父子一般的,甥兒你肚子有什麼委屈,不妨直說出來。好孩子!你在我家千萬挨過了明春的考期回去,使我在你父親面上也對得起。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,老實對我和你舅母說出來,俺們總可以依你的。再者,朝廷新近打發內官許廷輔南下辦差,老夫在這幾天裡面,要趕上前站迎接欽差去。這衙署裡還得托甥兒代為照看,怎麼可以說歸家去的話呢?」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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