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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淺笑輕歌內府開家宴 遺紅拾翠深宮戲宣華(2)


  「皇帝帶了後妃漂海,究竟是一件危險事體,便有那湊趣的國舅蕭懷靜出了一個主意說:大樑西北方原有一條舊河道,秦朝時候大將王離曾在這地方掘引孟津的水,直灌大樑,年深日久,如今壅塞不通。現在只須多招人夫,從大樑起首,由河陰、陳留、雍兵、甯陵、睢陽一帶地方重新開掘,引通孟津的水,東接淮河,不過千里路程,便可以直達揚州。

  「煬帝心中正因司天監台官耿純臣報稱睢陽地方有王氣隱隱吐出,上沖房星,須天子親臨壓制。如今聽說可掘通睢陽地方,可以掘斷王氣,將來臨幸到睢陽,又不愁不把王氣壓住;便立刻下詔,傳征北大總管麻叔謀做開河都護,又傳蕩寇將軍李淵做開河副使。這位李將軍,是正直君子,他知道開河的事是要坑害生靈的,便推病辭職。皇上又補傳了左屯衛將軍令狐達,充了副使,在汴梁地方立了開河公署。各處頒發文書,號召人夫。不到半年工夫,已招得丁夫三百六十萬人;另選少年有力的人,充節級隊長,監督工程。

  「可憐連那老人小孩和好人家婦女,都被官家拉去,專做燒飯、挑水、縫衣、洗濯等事務,一共掠去五百四十三萬人,一齊動工。那班丁夫,既被官家捉去,有那節級隊長手裡提著刀棍督看著,早夜不休地做著苦工,只得拼著性命一鍬一鍬掘去,一天到夜,不敢偷懶。個個弄得腰酸背折,力盡筋疲。若稍稍遲延,不是捆了重打,便是綁去斬首。看他們在那裡做工,人人臉上露著驚慌的顏色。每日天未大亮,便要動工,直掘到天色烏漆也一般黑,才許住手。夜間又沒有房屋居住,河邊草地,隨處安身。晴天日暖,還勉強可耐;若遇到雨雪天氣,那班工人便直立在大雨地下,不住地向爛泥地上爬挖,弄得渾身沾滿了泥土,好似泥鰍一般。

  「不多幾天,那般工人究竟都是血肉之軀,如何敵得風寒雨雪?早不覺一個一個地病倒了。無奈那管工的官員,兇狠萬分,任你病倒像鬼一般,也不能逃避工作。而且越是害病的工人,越是無力工作。那班隊長見了無力工作的,越是打得兇惡,皮鞭下去,一條一條的血痕,打得那班工人和鬼一般地嘶叫著。

  「那河道裡,每天倒下去死的人,橫七豎八,滿眼都是。這情形看在過路人的眼裡,任你是鐵石人也要下淚的。可恨那班督工的官員,只顧官家工程,不顧百姓性命;那班丁夫死了一批,又補拉上一批。後來死的越多,拉的人也越多了。一處地方,能有幾多精壯的男子?看看那男子拉完了,只得將那老幼婦女一齊拉來搬泥運土;便是住在鄉僻小地裡的小家婦女,也沒有一個人能免得。那班老弱婦女,越發熬不起苦;不多幾日,便死了無數。那屍身填街塞巷,到處哭聲不絕。

  「甥兒一路下來,只在死人堆裡走去。有那心腸軟些的縣官,便另雇人夫,借用開河道裝泥土的車子,先將屍骸搬運到荒野地方去埋葬。一天裡邊,還是埋的少,死的多。一路來,北起河陰,南至雍丘,那抬死人的和抬泥土的相伴而行。舅母請想想,這種淒慘的情形,果然是那些做官員的兇狠暴戾;但若遇到聖明當道,不貪遊樂,雖有奸臣,也不可憑藉了。如今昏君在上,奸臣在下,甥兒是生性憨直的,便是考取了功名,得到一官半職,在奸臣手下討生活,也決弄不出什麼好處來的;倒不如埋頭讀書,不求功名,養得才華,待他日去輔佐聖明。不然,仗著書生的本色,去上他一本萬言書,盡言竭諫,也不失為一個忠義的秀才。」

  朱太守聽了,拍著他外甥的肩頭,說道:「好一個有志氣的孩子!只怕舉世渾濁?一人獨清。你上了萬言書,非但得不到好處,反惹下大禍來,倒不是玩的。我勸你還是莫問是非,多喝幾杯酒吧!」

  說著,招呼丫鬟替厚卿斟上酒,舅甥兩人,傳杯遞盞,歡笑痛飲起來。

  朱太守這時有了七分醉意廣便吩咐把五位姬人喚出來,說:「今日甥兒在此,不可不求一樂。甥舅和父子一般,原不用什麼避忌,你們快揀那好的曲兒彈唱起來。」

  一句話未了,那巫雲、楚岫、醉綠、漱霞因一班姬人一齊調弄樂器。眠雲趁著珠喉,唱一曲《醉花枝》,楚雲也唱了一折《淩波曲》。這《淩波曲》是說甄後的故事,朱太守作了,親自教給眠雲的。曲詞道:

  「燃豆萁,釜中泣;乘飛鳧,波中立。有心得,無心失。殺賊今年為此奴,沉水神交夢有無?父兄子弟爭一偶,獨不念彼亦袁家之新婦!」

  一句一折,折到高處,餘音娓娓,繞梁不斷。朱太守聽唱自己做的詞兒,襯著嬌喉,愈覺得意,早不覺連喝著三大觥,酩酊大醉。飛紅上來,扶著太守進臥房睡去。

  這裡榮氏見丈夫出了席,便招呼五匣姬人一齊坐下吃酒。

  這五個姬人,個個都是綺年玉貌,愛說笑遊玩的;見了申厚卿是一位公子哥兒,品貌又美,性情又和順,誰不要和他去兜搭!

  大家搶著你一杯我一杯勸他的酒。厚卿原是大酒量,越是多吃了酒,越是愛多說話兒。那班姬人問他:「哥兒在京城地方,可有宮裡的新鮮故事講幾樁給我們聽?」

  厚卿聽了,忙丟下酒杯,連說:「有,有!如今的煬帝,原是一個好色之徒,他在宮中幹的風流事體多呢!文帝原有兩個兒子,都是獨狐太后所生。大兒子楊勇,早年立為太子;第二個兒子,就是當今皇帝。當時取名楊廣,先封晉王,出居晉陽;無奈煬帝久有謀奪皇位的心思,他雖封藩在外,卻時時行些賄賂,盡些小心在文帝的近臣身上。那班近臣都替煬帝說好話。煬帝也時時進宮去,在父王跟前盡些孝道。

  「獨孤皇太后原是寵愛小兒子的,又時時在文帝跟前替煬帝說話。煬帝又結識上了越國公楊素,裡外合力,生生地把一位無罪的東宮廢了,改立如今的皇上做太子。那煬帝改住東宮,天天在先帝宮中廝混。當時有一位陳氏宣華夫人,原是先帝所寵愛的,夜夜招幸。

  「先帝已是年老了,又在色欲上面,不免有些過度。不多幾天,弄出一身病來。宣華夫人和先帝正在情濃,見先帝有病,便日夜不離,侍奉湯藥;那煬帝也要博一個純孝的名兒,時刻在父皇龍床前周旋。這時煬帝和宣華夫人天天見面,他見宜華夫人的打扮:黛綠雙娥,鴉黃半額。蝶練裙不長不短,鳳綃衣宜寬宜窄。腰肢似柳,金步播曳翠鳴珠;鬒發如雲,玉搔頭掠青拖碧。雪乍回色,依依不語;春山脈脈,幽妍清倩。依稀是越國的西施,婉轉輕盈;絕勝那趙家合德,豔冶銷魂,容光奪魄。真個是『回頭一看百媚生,六宮粉黛無顏色。』」

  榮氏聽了笑說道:「癡孩子!美便美罷了,念這一段酸詞兒做什麼?」

  厚卿自己也覺好笑,說道:「甥兒也是隨嘴念念罷了。總之一句話,煬帝是一個好色的人,他在宮裡天天和美人廝混,豈有不動心的道理?有一天,煬帝進宮去問候先帝病情;正在分宮路口,遇到宣華夫人,他便搶上前去深深一揖,趁勢把袍袖在宣華夫人的裙邊一拂。裙底下露出宣華夫人的小腳兒來。

  「宣華夫人見這情形,知道煬帝來意不善,急回身找路走時,早被煬帝上前來把身子攔住。嘴裡說什麼:『俺楊廣久慕夫人仙姿,今日相逢,實是天緣,倘蒙夫人錯愛,我楊廣生死不忘!』這些醜話。他竟涎皮涎臉地向宣華夫人懷中撲去,嚇得宣華夫人不敢從分宮路走,依舊轉身向文帝的寢宮中逃去。

  「文帝這時正病得氣息奄奄,昏昏沉沉地睡著;宣華夫人被煬帝追得慌張,急匆匆地逃進寢宮,不料頭上一股金釵被簾鉤抓下,巧巧落在一隻金盆上面,哨的一聲響,猛可的把文帝從睡夢中驚醒過來。這時宣華夫人已走近龍床,只見她氣喘吁吁,紅暈滿臉;文帝是久病的人,易動肝火,見了這情形,便怒聲喝問。宣華夫人知道事情重大,便低著脖子不敢作聲。文帝看了,愈加怒不可抑,顫著聲音喝道:『什麼事兒如此驚慌?快快說來!你若不說,便當傳內侍立刻賜死!』

  「宣華夫人見自己到了生死關頭,沒奈何只得跪倒在龍床前,一面淌著眼淚,慢慢地把煬帝調戲她的情形,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。文帝不聽猶可,聽了這個話,氣得他日瞪口呆,半響說不出話來;掙了多時,才掙出一句:『這淫賤的畜生!』一口氣轉不過來,便暈倒在龍床上。

  「宣華夫人慌得忙抱住文帝的身體,大聲哭喊起來。一時裡那獨孤皇后和三宮六院的妃子,統統趕進寢宮去。煬帝也得了風聲,只是不敢去見父皇,卻躲在寢宮門外探聽消息。這裡文帝隔了多時,才轉過一絲悠悠的氣來。見了獨孤太后,便拿手指著太后的臉,氣急敗壞地說道:『全是皇后誤我,枉廢了吾兒楊勇!』又一迭連聲說:『快傳旨宣楊素進宮!』」

  厚卿說到這裡,覺得口幹了,便擎起酒杯要向嘴裡倒。榮氏忙攔住說:「冷酒吃不得的,快換熱酒來!」

  這才把他的話頭打斷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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