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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留侯廟假道 中牟夫遇神(2)


  牛弘與令狐達二人看了一回,見有些顯赫,不敢怠慢,隨命左右將祭禮排下,點起香燭。牛弘拜了四拜,然後將白璧一雙,獻與聖座之前。自家卻將煬帝要開河的旨意細細宣了一遍。令狐達也將奉旨開河之事,再三拜禱。二人拜禱畢,遂同出殿外,到紙爐邊來焚帛奠酒。帛焚未完,只見正殿內卷起一陣風來,刮得窗櫺門扇都錚錚有聲。香爐中的煙氣一霎兒噴吐如霧,風霧中就像有無數鬼神往來之狀。正是:

  風聲連屋響,得霧滿庭飛。
  莫道幽明隔,神靈自有威。

  眾跟隨人役,一個個都嚇得膽戰心驚。幸喜得牛弘與令狐達二人有幾分膽量,敬立在丹墀下面,毫不退動。不多時,風煙平息。二人複進殿來看時,一對蠟燭依舊照得明明亮亮,毫釐不曾吹動。聖座前一雙白璧,早已不知去向。二人見靈異倍常,更加謹凜,又同拜了幾拜,忙叫左右收拾過祭禮,退還行營。麻叔謀接住,聞知這般靈應,心中著實駭怕,又不好說出,只得勉強支撐,叫備酒與牛弘送行。牛弘因事已畢,不敢久留,吃過酒,隨辭了二人,回東京複旨不題。

  卻說麻叔謀終有幾分心怯,到次日依舊要催督人夫開河,他卻只躲在後面,定要推令孤達上前。令狐達知道他駭怕,便湊趣不來睬他,竟自帶領人夫向前開挖。真個鬼神有靈,自從祭祀過了,便無風無雨,大家安然挖將過去。不數日就挖過了陳留地方。

  麻叔謀見過了陳留,不在留侯境內,心下不怕,便換了令狐達到後營,他依舊到前面來逞威使勢的催督。原來令狐達為人寬厚,雖然督工不懈,若是遇人夫有病,便將他換到後面調理,待好了再補入隊中。因有這一段空處,有一丁夫,乃是中牟人,人就順口叫他中牟夫。這中牟夫偶患心氣疼,不能開挖,也是他造化好,剛剛遇著令狐達在前營,遂將他換到後邊調理。

  不期這一日中牟夫疼痛難禁,行走不得,遂躲出營外,在一棵樹根上坐了歇息。眾人因他有病,也不來催他,遂一陣一陣的都去了。這中牟夫坐了一會,因神情困倦,不覺竟昏昏睡去。及至醒來,早已東方月上。中牟夫著了一驚,忙走起看時,挖河人夫也不知去了多遠,又不知晚了幾時。幸喜得腹中疼痛好了,只得抖擻精神,趁著月光,沿著那條新挖的河道一直趕來。走不上二三百步,只見前面燈燭熒煌,許多人馬之聲呼喝而來。中牟夫尋思道:「這山野地方,又是半夜三更,如何還有官府往來?」

  正驚疑之際,只見人馬執事早已走到前面,一隊一隊,甚是尊嚴,不像郡縣官府模樣。過去了許多儀從,然後正中間簇擁著一位貴人出來。那貴人頭戴一頂有簪有纓的金冠,身穿一件半龍半蟒的袞服,騎了一匹白馬,左右跟隨都是錦衣花帽,中牟夫定睛細看,見是個王侯氣象,方才慌了,忙忙的要往樹林中去躲。不期早被那貴人看見,叫一聲「拿來!」

  左右不由分說,便將中牟夫帶到面前。中牟夫嚇得魂不附體,跪在地下,半字也不能說出,只是戰兢兢不住的磕頭。那貴人吩咐道:「不要著慌,不難為你。只要你帶件東西還你家皇帝,就說我還他白璧一雙,十二郎當賓於天。」

  中牟夫聽了忙說道:「小人乃開河的夫役,如何得見皇帝,帶白璧還他?貴人道:「只交付與你本官就是。你若隱瞞不報,我定拿來殺了!」

  隨叫左右將白璧付與中牟夫。中牟夫接璧,再要問時,那貴人早已躍馬往西而去。去不上三五十步,一陣風過,那些燈火人馬,俱忽然不見。中牟夫嚇了一身冷汗,方知是遇著神道。幸得月色皎潔,還有一二分仗膽,定了定神,因思道:「莫非做夢?」

  卻又一雙白璧明明拿在手裡,沉吟了一會,沒做道理處,只得硬膽迎著月色向東而走。

  原來那些丁夫雖然過去了,因人眾牽牽連連,卻去不甚遠。中牟夫走不上一裡多路,早望見後營燈火,心才放下幾分。又走有半裡多路,方才走到。他將白璧好好收了,悄悄地尋著自家的隊伍,也不驚動眾人,竟自睡了。到次早不敢隱瞞,一徑到麻叔謀營中來報。見了麻叔謀,因說道:「小人昨夜因病行不上,落在後邊,忽遇一位神道,與小人白璧一雙,叫小人帶還皇帝。又說道:『白璧一雙,十二郎當賓於天。』小人不敢隱瞞,故報知老爺。」

  麻叔謀聽了大怒,罵道:「你這廝在令狐爺面前推病躲懶,不知在哪裡去快活了幾日!恐怕我查點出來,故造此一篇謊來瞞我。我且問你,如何叫做『十二郎當賓於天』?」

  中牟夫道:「小人如何曉得,他是這般說,小人只得這般報知老爺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他既對你說,你為何不細細問明?」

  中牟夫道:「老爺,他是個神道王侯一般的服飾,左右人馬簇擁,好不赫赫怕人。小人彼時已驚倒在地,哪裡還敢問他長短?若是小人說謊,這一雙白璧,卻是哪裡來?」

  隨將白璧送上。麻叔謀接璧看時,認得是煬帝祭留侯之物。心下便明白昨夜的神道,乃是張良,只不曉得「十二郎當賓於天」是何意思。原來這是句隱語,煬帝只實做了十二年天子,就被弑死了。故此說「十二郎當賓於天」,只到後來方才解得,此時如何得知?麻叔謀思想了一會,欲要奏知煬帝,又捨不得這雙白璧,既到手又送了出去;欲要藏起白璧,竟不奏聞,又恐怕中牟夫亂傳出去,將後來煬帝知道不便。又揣度了半晌,心下只貪圖白璧哪裡還顧得中牟夫的性命!遂變轉面皮大怒道:「什麼神道!什麼白璧!分明是躲避差役,詭言惑眾,都像你這般見神見鬼,這河道幾時方能挖通?」

  叫左右快推出梟首示眾。中牟夫忙上前分辯,怎擋得麻叔謀拍著幾案大叫如雷,總不容他開口,一刀梟了。可憐中牟夫一條無辜的性命,明明被麻叔謀貪財害了。正是:

  人逢利處難逃,心到貪時最硬。
  只因兩塊石頭,害了一條性命。

  麻叔謀既殺了中牟夫,遂將一雙白璧收入私囊。又吩咐左右不許亂傳。如有漏泄者,以中牟夫為樣。左右都畏懼麻叔謀,誰敢管他閒事!因此竟無一人得知,只到後來麻叔謀事敗眾人方才說出。後話休題。且說麻叔謀吩咐才完,忽前隊隊長來報道:「前面雍丘地方有一帶大林,樹木交加,林中有一所墳墓,墳墓上有一座祠堂,正礙著開河的道路。小的們不敢擅自挖毀,請老爺鈞旨施行。」

  麻叔謀隨上馬親自來看,到了林中,只見墳墓與祠堂雖不甚大,卻周圍護衛,隱隱約約覺有幾分靈氣。麻叔謀因在留侯廟吃過一番虧,知道神明不是好惹的。故見此墳墓,也不敢輕易動手。隨叫左右喚鄉民來問。不多時,鄉民喚到。麻叔謀因問道:「這是誰家墳墓?」

  眾鄉民答道:「這不是如今人家的墳墓,乃上古高人的礦穴。也不知多少年代,也不知姓張姓李,這一方都相傳叫他做隱士墓。這個死的神道,最是靈驗。近村放的牛羊,腳蹤兒也不敢走到墓上,就像有人看守一般。」

  麻叔謀聽見說是隱士墓,便不放在心上,隨發放了眾鄉民,登時叫人夫上前開掘。眾人夫得令,不管好歹,大家拖鍬拽鋤,一齊動手。拆祠的拆祠,掘墓的掘墓;這一隊起石,那一隊築土,把一座墳墓挖得七坑八缺。挖下去三五尺,忽然露出一層石板,石板縫裡都長起靈芝瑞草,異香撲人。麻叔謀見了,卻也忍心,不管什麼,只是叫掘。眾人夫誰敢停留,乒乒乓乓,把那一層石板盡行挖去。不期挖了一層,下面又有一層。麻叔謀道:「就是一百層,也要挖將下去。」

  眾人一齊努力,不多時,又將這一層挖去。到了第三層,四邊都是土地,唯正中間是一塊石板。這塊石板,卻也不小,周圍約有五六丈大小,四四方方,蓋在上面。麻叔謀只倚著自己人多,又吩咐道:「石板大,挖不起,就鑿碎了罷。」

  眾人在上面,蜂屯蟻聚,你一錐,我一鑿。霎時間,將一塊石板打得粉碎。不料石板下是個大空穴,大家鑿破了石板,忽然一聲響亮,就如山崩地裂之狀,連人連石板都墜將下去。正是:

  不是天崩,也非地塌。
  天地殺機,實由人發。

  不知眾人跌入穴中,畢竟有何奇異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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