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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留侯廟假道 中牟夫遇神(1)


  詞曰:
  人世堪憐,被鬼神播弄,倒倒顛顛。才教名引去,複以利驅旋。船帶纖,馬加鞭,誰能得自然!細看來,朝朝塵土,日日風煙。
  饒他狡猾雄奸,向火坑深處抵死胡纏。殺身求富貴,服毒望神仙。枯骨朽,血痕鮮,方知是罪愆。能幾人、超然物外,獨步機先?

  話說麻叔謀既改葬了大金仙,遂催督人夫開挖河道。原來王賁這條舊河,只有十數裡遠近開完了,便都是人家的田地房產。或是墳墓陵寢,或是庵觀寺院;或是郡縣,或是城池。麻叔謀總不顧它,只是取直了河道,竟自挖去。遇人家挖人家,遇城廓挖城郭,遇墳墓挖墳墓,一毫也不做人情。若有人說半個不字,便請過聖旨來,或打或殺,定要害他性命。故此一路上任他橫行,無一人來阻擋。只可憐那些沿河的百姓,平空裡將好家好當都挖做一條河道,就如遭喪失火一般,一個個抱男負女,各處去逃生。一路上挖得墳墓中的骨櫬都堆積如山,好不淒慘!正是:

  殺人一命猶須報,百萬生靈卻奈何!
  不是君臣能作孽,由來天道有平陂。

  麻叔謀催督人夫開挖,一日將挖到陳留地方,眾夫正往前挖,忽然烏雲陡暗,猛風和箭,驟雨翻盆。冰雹子就如卵石一般,一陣一陣的亂打將來,打得那些丁夫跌跌倒倒,往後倒退;再打慌了,一個個都拖鍬曳鋤,跳上岸,往樹林裡去躲。原來這風雨冰雹,雖然兇狠,卻只打得裡餘遠近,眾人跑遠了就打不著。麻叔謀正在後邊催督,只見前面丁夫亂紛紛禁紮不住的都往後退,慌忙問道:「為何這等亂退?」

  眾人說道:「前面風雨大,冰雹子打慌了,故往後退。」

  麻叔謀大罵道:「這樣胡說!這等晴天,哪裡來的風雨冰雹?」

  眾人稟道:「小的們上萬人同被打傷,難道敢一齊說謊!」

  麻叔謀猶不肯信,忙叫搭轎親臨去看。麻叔謀上了八人顯轎,前面張著一把黃涼傘蓋,猶氣昂昂的不在心上。不期才到得界邊,忽然一陣狂風猛雨劈面刮來,冰雹子就如飛蝗,從半空中乒乒乓乓打將下來。黃涼傘先被風刮作幾截,傘衣都東一片,西一片,碎碎飛去。抬轎眾人被冰雹子打得頭破血出,立腳不住,一聲響,把麻叔謀跌下地來,紗帽圓領,盡行打得稀爛。

  雨又大,風又緊,冰雹子又凶,麻叔謀在地下扒來扒去,掙了半晌,也掙不起來。還虧自家一個得力家人,叫做黃金窟,有些膂力,看見主人這般模樣,慌忙跑到面前將麻叔謀抱將起來,往後拖了便走。麻叔謀哪裡還敢停留,將兩隻手蒙著頭,奔命一般飛走。距離了百十余步,風雨方才稍緩。黃金窟見沒有風雨,就叫道:「老爺慢走,沒風雨了!」

  麻叔謀被打慌了,哪裡就敢住腳!又跑有二三十步,方才歇住。急放下手來看時,頭髮俱已打散,紗帽都不知去向,眉角上被冰雹子打傷了一塊,微微的流出血來。立了半晌,眾跟隨才趕去拿了一頂巾,牽了一匹馬來。麻叔謀到此田地,顧不得羞慚,只得按上方巾,騎了馬,惶惶恐恐的走將回來。正是:

  謾道天無眼,從來有鬼神。
  猛風兼雨雹,偏要打奸臣。

  麻叔謀到得行營,著實有幾分沒趣。只得重新收拾,換了衣服,忙著人請令狐達來商議。不多時,令狐達來到。麻叔謀將上項事情說了一遍。令狐達思想道:「這樣晴天,卻有風雨冰雹,又只在一處,並不打遠,此必是地方什麼土神護守疆界,不容開河,故弄這些神通驚駭眾人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就是土地神,卻也沒處查考。」

  令狐達道:「只消喚幾個鄉民來問便知。」

  麻叔謀隨吩咐左右道:「你到附近鄉村中撿知事老成的鄉民叫幾個來,我有事要問他。」

  左右去不多時,帶領了十數個鄉民來見。麻叔謀忙問道:「你這地方有什麼神道最為靈顯。」

  眾鄉民道:「此去不上二三裡,有一座留侯廟,乃漢代張良老爺的香火。這位老爺,十分靈顯。小人這鄉村中,若是乾旱去求雨,立刻就有雨來;若是水潦時求晴,立刻就雲開日出。就是男婦有什麼疾病,若是誠心去祈禱許願,也不日就好。此乃是陳留一郡至靈至聖的一位古神。」

  令狐達問道:「這廟宇是民間私自創蓋的,卻是朝廷敕賜的?」

  眾鄉民道:「這廟乃歷朝敕建的,郡中老爺春秋皆來祭祀。」

  令狐達問明端的,遂發放了鄉民,與麻叔謀說道:「漢留侯乃是一位正神,既受了這方血食,自然要為地方護守。」

  麻叔謀道:「如此卻怎生區處?」

  令狐達道:「還須是老先生與學生備了香燭,穿了公服,前到廟中,將皇上的聖旨宣讀一遍,拜禱留侯,求他假道,方可過去。」

  麻叔謀被打怕了,聽見還要他去,便搖頭道:「極該如此!只是學生實去不得,敢煩老先生代走一遭吧。」

  令狐達道:「老先生是正,學生是副,禮該同去,如何代得?」

  麻叔謀沒奈何,只得依著令狐達,叫人安排香燭紙馬祭禮,又穿了公服,也不抬轎,同令狐達騎了兩匹馬,帶領跟隨,到留侯廟來燒香假道。誰想神明赫赫有靈,麻叔謀的馬才到得界口,忽一陣猛風大雨,冰雹子又一齊卷來。卻也作怪,那風雨冰雹,就是認得人的一般,一毫也不打到令狐達身上,偏只望著麻叔謀沒頭沒臉的打來。麻叔謀心下原十分駭怕,只看見風雨一起,他也不顧令狐達,帶轉馬頭,加上一鞭,飛星一般跑了回去。

  令狐達見麻叔謀跑回,又不好獨去,也只得兜馬轉來。到得營中,對麻叔謀說道:「風雨乃神明肅殺之氣,不過是祛滌人之邪心,無十分厲害,老先生為何就忙忙走回?」

  麻叔謀道:「有大害無大害,學生是斷然不去的,只煩老先生另作一處罷。」

  令狐達沉吟了半晌道:「老先生既不肯去,只得寫表申奏朝廷,只說神明顯赫,我等職卑不能祈禱,求聖上差官致祭,假道前來。」

  麻叔謀道,「這個使得。」

  隨寫成表章,連夜差人奏入東京。煬帝這一日正在儀鳳院與袁寶兒、薛冶兒投壺賭酒耍子,忽見奏章,看了其中詳細,說道:「留侯乃漢代良臣,又為我朝正神,不可褻瀆。」

  遂命翰林院官做了一道祝文,尚寶官打了一顆國寶,又取白璧一雙,叫有司具少牢的祭祀,差太常卿牛弘前去陳留留侯廟中致祭,求他假道,以成開河之功,各衙門領了聖旨,隨即將祭祀打點停當。牛弘奉旨不敢遲延,登時取道望陳留而來。

  到了行營,麻叔謀、令狐達二人慌忙接住,敘了寒溫,問了來意,隨將祭祀著人抬到廟中。牛弘隨後上馬去祭。麻叔謀中心畢竟駭怕,推有足疾不便行禮,不敢同去。只有令狐達一人相陪而往。真個是天子威權,非同小可。二人到了界口,哪有什麼風雨冰雹!正是:

  莫笑君無德,君王位至尊。
  一身持社稷,三足並乾坤。
  道法傳千古,威權徹九閽。
  鬼神雖顯赫,莫敢不承人。

  令狐達陪著牛弘到了廟前,細細觀看殿宇,甚是莊嚴。廟門上橫著一個匾額,上寫著「敕建漢留侯廟」六個大金字。甬道旁種著兩行柏樹,陰陰森森,十分嚴肅。正殿上供奉著留侯的神像,兩廊上都畫著張良出身的故事。左邊畫的是募力士,錐秦始皇于博浪沙中;右邊畫的是遇黃石公,圯橋三進履;下邊一帶卻畫著燒絕棧道,賣劍,說韓信,囊沙擒龍且,辟谷從赤松子遊,各樣故事,裝飾的甚是莊嚴齊整。後殿上卻供養著黃石公在內。真個是漢代出類拔萃的豪傑,與眾不同。後唐人李太白過此,有詩贊之曰:

  子房未虎嘯,破產不為家。
  滄海得壯士,錐秦博浪沙。
  報韓雖未成,天地皆震動。
  潛遊匿下沛,豈曰非智勇。
  我來圯橋上,懷古欽英風。
  唯見碧流水,曾無黃石公。
  歎息此人去,蕭余徐泗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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