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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擊大鼠(1)


  詩曰:
  不是天差與地訛,當時劫運自生魔。
  乘權狐鼠千般橫,竊位豺狼百樣苛。
  人事謾言爭不得。鬼神亦莫敢相呵。
  不須感歎生民苦,否泰循環可奈何!

  卻說麻叔謀率領丁夫掘隱士墓,挖到第三層石板上,不防下面是個空穴。打碎了石板,連人連石板,都一齊跌入穴中。忙忙救得起來,人撞石板,石板壓人,傷的傷,死的死,也不知損壞了多少丁夫!麻叔謀吃了一驚,忙差的當人役下穴去探看這穴中有多大。眾人役忙用繩索系將下去,四面探看,只見這穴有些奇怪,直落去止有二三丈深,到了下面,便有一個橫穴進去,進去不止十數步,便又是一個直穴。眾人趴到穴邊,望下一看,只見穴中黑暗就如深井一般,也不知有許多深淺。大家再要系將下去,卻又沒有這樣大膽,都只在穴上轉來轉去。正商議間,忽聽得穴中隱隱約約有鐘磬之聲,眾人大驚;再往穴中一看,只見穴底下,熒熒煌煌一派燈火,照得雪亮,一直望將下去,就像枯海一般,其深無底。

  眾人見這般奇怪,誰敢自作主張,只得又系將上來,報與麻叔謀知道。麻叔謀尋思道:「下邊既有鐘磬燈火,非神即仙,必定有些古怪,須得一個勇敢大膽之人,系入穴中,探看明白,方好開挖將去。」

  因問道:「你眾人有膽大能入穴探看的,吾當重重賞賜,決不食言。」

  眾人就像啞了一般,哪個敢出來答應?麻叔謀見無人答應,又指名叫幾個健漢,要他們入去。眾健漢都一齊哭將起來稟道:「小的們雖然叫做健漢,不過止多幾斤膂力,實沒有什麼本事。若是平地上差役還可掙扎,這穴中有百丈之深,下面都是鬼怪出沒地所在,小的一個活人,能有多大氣魄,如何敢去!只望老爺超拔。」

  麻叔謀知道強眾人不得,隨喝退眾健漢,忙叫左右去後營請令狐達來商議。不多時,令狐達請到。麻叔謀將上項事情說了一遍後,道:「如今只苦沒個膽大之人。敢去探看。」

  令狐達道:「這不難,有一人盡可去得。」

  麻叔謀忙問道:「此人是誰?」

  令狐達道:「此人平素好劍術,常自比荊軻、聶政為人,有膽氣,有智略,姓狄,名去邪,是個武官出身,現任武平郎將。如今現在一營管督糧米。若差此人,他定然去得。」

  麻叔謀聽了大喜。隨叫左右去請。卻說狄去邪,正在後營查點糧米,忽見麻叔謀來請,忙換了公服,隨著左右來見。不多時到了前營。麻叔謀將狄去邪上下一看,果然生得像一個好漢。怎見得?但見:

  八尺身長,十圍腰大。雙眸中灼灼生光,滿面上堂堂吐氣。天生成肮肮髒髒之骨相,自煉就磊磊落落之胸襟。不學書而學劍,愛談俠而談兵。血可瀝,頭可斷,鹹知有慕義之心;虎可暴,河可憑,盡道有包身之膽。真是萬人必往吾何懼,報到睚眥誰敢當!

  狄去邪進得營來,忙參見麻叔謀、令狐達二人。二人因用人之際,俱出位答禮。參見畢,麻叔謀便說道:「請將軍來,別無他事,因前面隱士墓,挖出一個大穴,穴中有燈火熒煌,不知是何奇異。聞將軍膽勇兼全,敢煩入穴中一探,便是開河第一大功。明日奏知聖上,自有重用。」

  狄去邪道:「末將乃無用之人,既蒙二位老大人差遣,敢不效力。但不知穴在何處?」

  麻叔謀見狄去邪一口應允,滿心歡喜。隨起身與令狐達、狄去邪,同到穴邊來看。狄去邪看了一回,因說道:「既要下去,便斯文不得。」

  遂脫去公服,換上一件緊身細甲腰間懸了一口寶劍,又叫左右取幾十丈長索,一個大竹籃,以便系將下去。又在索子上拴了許多大鈴,欲要上來時,以搖得鈴響為號。

  不多時,打點停當。狄去邪辭了麻叔謀、令狐達二人,遂同一班人役,先系下穴中。再轉入橫穴,然後將竹籃放在大穴口裡。又叫眾人用圓滾木為軸,橫在穴上,系好了索頭,竟自坐入籃中。眾人扶定滾木,一節一節慢慢的放將下去。這條索子,接了又接,足放有五七十丈方才到底。狄去邪起初在上面看時,見底下輝煌照耀,像有燈火一般。到了下面,哪有什麼燈火,四圍都是黑暗暗一毫也看不見。

  狄去邪真有主意,也不慌,也不忙,倒將眼睛閉了。存息一會,再睜開看時,便覺微微有些亮影。他方才輕輕的走出籃來,也不辨東西南北,就真著那些亮影兒慢慢的摸將去。摸不上十數步,漸覺有幾分光亮。再走得三五十步,忽然通到一處,猛抬頭看時,也是有天有日,別是一個世界,與人間無二。狄去邪看了這段光景,不覺恍然歎道:「人只知在世上爭名奪利,苦戀定了閻浮塵土,誰知這深穴中,又有一重天地。真是天外有天,神仙家妙用無窮。」

  心下早把功名之念,看淡了幾分。又信著步兒往前走去,轉過一帶石壁,忽見一座洞府,四圍都是白石砌成;中間一座門樓,門外列著兩個石獅子,就像人間王侯的第宅。狄去邪真也大膽,不管是好是歹,竟走進門來,東西一看,並不見有人在內,只見向南一層石門緊緊關著。狄去邪不敢輕易去敲,只得站在旁邊等候,指望有人出來。立了一會,人倒不見,忽聽得東邊一間石房裡,得得有聲。

  狄去邪忙走近前從窗眼裡一張,只見裡面四角上,立了四根石柱,石柱上有鐵索一條,系著一個怪獸在中間,那怪獸把蹄兒突了幾突,故外面聽的得得有聲。那怪獸生得有些奇異,尖頭賊眼,腳短體肥,仿佛有一個牛大,也不是虎,也不是豹。狄去邪看了半日晌,再認不出,猛然想了一想,再定睛一看,卻原來是個大老鼠。狄去邪著驚道:「老鼠有這般大,還不知貓有多大,此中斷非人世間矣。」

  正躊躇間,忽見正南兩扇石門開放,走出一個童子來。那童子生得:

  皙皙清眉秀目,纖纖白齒紅唇。雙丫髻煞有仙風,黃布衫頗多道氣。若非野鶴為胎,定是白猿作骨。

  那童子看見狄去邪便問道:「將軍莫狄去邪乎?」

  狄去邪大驚道:「正是,正是!仙童何以得知?」

  童子道:「皇甫君待將軍久矣,此時方來,何不快快進去?」

  遂邀狄去邪同入。狄去邪見有些奇怪,不敢推辭,只得隨著童子入來。進得門來,始見殿宇崢嶸,廳堂弘敞,不是等閒氣象。將至殿前,再往上一看,只見殿上坐著一位貴人,身穿蟠龍絳服,頭戴八寶雲冠,垂纓佩玉,儼然就是一個王者。左右排列著許多官吏,階下侍衛著兩班武士。狄去邪見這般赫赫揚揚,知是皇甫君,忙肅衣容進前再拜。皇甫君也不開言,也不答禮,只等狄去邪拜完,方才叫一個綠衣吏,將狄去邪領到西邊廊下站著。狄去邪不敢問他長短,只得隨了綠衣吏,到西階站下。

  忽聽皇甫君傳旨,叫把阿摩牽來。只見幾個武士,生得形容醜惡,又長又大,領了令旨,忙往外走。去不多時,就將石房內那個大老鼠牽來。狄去邪原是在京官員,曉得煬帝小名叫做阿摩。乃見牽進鼠來,心下暗想道:「當今皇帝,終不成是個老鼠精變的?」

  又不敢做聲,只得側著耳朵細聽。皇甫君見大鼠牽到,遂責它說道:「阿摩,我念你馴養日久,姑與你脫去皮毛,為一國人王帝主,便是你莫大之福,有何虧負於你?你卻不遵天道,苦苦的窮奢極欲,虐害生民。」

  那大鼠也不哀叫一聲,倒把頭往上搖了幾搖,尾巴向後擺了幾擺。皇甫君看見更大怒道:「你這畜生,如此荒淫,尚不知悔,留下你未免要殃害黎民。」

  遂叫武士將大棒攔腦門著實痛打。武士得令,舉起大棒沒頭沒腦,盡力打將下來。一聲響亮,就如山崩地裂。那大鼠疼痛難禁,咆哮大叫,渾似雷鳴。武士方要舉棒再打,忽半空中降下一個童子,手捧一道天符,忙止住武士不要動手,對皇甫君說道:「上帝有命。」

  皇甫君聽了,大驚失色,慌忙趨下殿來,俯伏在地。童子遂轉到殿上,宣讀天符道:「阿摩國運原該一紀,今已七年,更候五年,可將練巾系頸賜死,以償荒淫之罪。今日暫免其楚之苦。」

  童子讀罷天符,依舊冉冉騰空而去。皇甫君複上殿,說道:「好了你這個畜生,若不是上帝好生,活活的將你打殺。今還有五年受享,你若不知改悔,也終難免頸上之苦。」

  說罷,叫武士照舊牽出去鎖了。

  武士領旨牽去,皇甫君才叫狄去邪到面前問道:「你看得明白麼?」

  狄去邪道:「某乃塵凡下愚,仙機安能盡識!」

  皇甫君說道:「你但記了,後日自然知道。此乃九華堂上,你非有仙緣,也不能到此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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