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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梟奴賣主列冠裳 惡宦媚權毒桑梓(2)


  吳天榮在假山後伺候,不敢出頭。等到老太太同燕玉散步看花,燕玉把他攙到假山邊花深處賞玩,只見天榮連忙走出來,向老太太叩頭。老太太道:「你是安保呀!幾時來的?為何這樣落薄?」

  天榮道:「小的在此半年了。」

  老太太道:「你來了這許久,怎麼不來見我?」

  天榮道:「小的因四官人的事,被二官人鎖禁在此。」

  老太太道:「四官人已死了,還說他怎的?」

  燕玉道:「因二官人惱四官人,故此連累及他。論起來其實也不幹他事,禁他在此也無用,老太太做個好事,放他回去,讓他骨肉完聚。」

  老太太本是個仁慈之人,又平日極喜燕玉,聽了這話,大動惻隱之心,便說道:「罷了,你起來,我自有道理。」

  遂走來對媳婦道:「你官人可成得個人?四官兒已死,就是弟兄們有些言語,如今也該丟開了,怎麼又將安保鎖在這裡?他家也有妻兒老小,何苦離間他!」

  孺人道:「我也曾屢勸他,無如他不肯依。」

  老太太道:「依我說,放他去罷。」

  孺人道:「老太太主張,我們怎敢不遵?只恐官人回來不依。」

  燕玉道:「既是老太太做主放了,等官人回來,老太太向官人說聲就罷了。」

  孺人瞅他一眼,道:「又好惹他回來一場吵鬧了。」

  老太太道:「不妨,我自會向他說。」

  便叫人賞他一桌酒飯,叫了天榮來,吩咐道:「你去吃了酒飯回去罷,官人回來,我自代你說,你以後須要學好,生意上須要盡心為主,各房的事須要一例,不可偏護。」

  天榮叩頭感謝道:「蒙老太太的恩典,小人知道。」

  又向孺人叩了頭,走到臥處,連酒飯也不吃了,卷起行李,出了園門,飛奔到寓所,收拾行囊,雇了牲口,星夜回揚州去了。這正是:

  鼇魚脫得金鉤釣,擺尾搖頭再不來。

  過了數日,吳養春回來,他母親向他說知放了天榮。養春雖然面允,心中卻甚不快。出來又與那班幫閒的朋友商議,還要再去捉他。這也是財主性兒,若是些良朋益友,也便勸阻他,無如那班匪人,都要奉承他。還有一等壞心術的,巴不得撮起件事來,好於中取利。隨即撮弄他差了幾個家人,帶領一二十個粗使人,來揚州分頭緝拿 吳天榮。

  誰知吳天榮早已差人在外打聽,一聞此信,著了忙,無處潛身。正是人急計生,隨即帶了萬把銀子,丟下家口,逃往京師。不一日又到京城,進得城,尋個寓所安插下來,便來見倪文煥。二人相見,坐下。天榮謝道:「外日蒙爺情,發書子搭救,奈家主必不肯恕,又被他拿去鎖禁了半年多,蒙老主母憐念釋放,今又四路差人訪拿,定要置小人於死地。無可奈何,只得又來求爺庇蔭。」

  文煥道:「你雖逃到京師,終非長策,我也難庇你許多。如今有個道理,我們廠裡魏祖爺,昔日也曾與你有一面之識,除非投在他門下,方可免禍。」

  天榮道:「若得老爺玉成,刻骨難忘。」

  次日備了禮物,文煥引他到魏府來。文煥先進去,天榮等到傍午,才有人出來喚他到書房裡來等。忠賢出來,天榮朝上叩了頭,複又跪下,呈上禮單。忠賢看也不看,遞與掌家,命他坐。天榮道:「小的怎敢坐。」

  忠賢道:「即是舊交,坐下何妨。」

  天榮才告坐坐下。忠賢道:「遠勞你來,只是我們無白衣,須要做個官兒才好。武職恐你做不來,只好代你上個中書罷。」

  天榮稱謝不已。少頃,擺上酒來,忠賢道:「你家主人富壓江南,實有多少家私?」

  天榮道:「約有一二百萬。各處鹽引當鋪,每年有十余萬利息。惟有黃山木利最多,每年足有四十余萬。」

  李永貞道:「朝廷各項錢糧,每年也只有五六百萬,他一家每年就有十分之一,如今大工正在缺少錢糧,就向他借幾萬用也不妨。」

  天榮道:「當年征關北時,他也曾進過五十萬充邊餉,萬曆爺曾賜他中書銜的。」

  忠賢道:「這廝卻也可惡!萬歷時他既助得餉,咱們如今大工缺少錢糧,他就不助些餉了?他這富足,難道不是害眾成家的麼?你可開他些過犯來,咱好差人去拿他,來問他要。」

  席散後,天榮回來,便來見倪文煥,討他主意。文煥道:「既是祖爺起了這個念頭,你也顧他不得,必須開他些過失才好。」

  天榮道:「他家雖是富足,卻世代忠厚,未曾刻剝一人。就是鹽務當鋪,只有人騙他些的,卻無甚過失可說。」

  文煥道:「事到其間,也講不得天理了,你若不開,連你也不好。」

  天榮道:「但憑吩咐。」

  文煥道:「你去做個揭帖,上開他父子是歙縣土豪,慣囤窩射利,阻撓鹽法,遍開典鋪,刻剝小民,侵佔黃山,每年獲木植租息六十余萬,以致家累巨萬,富堪敵國,赴東廠出首。」

  天榮依命,沒奈何,次日只得寫了個揭帖,投到東廠。楊寰見了,如獲至寶,即刻轉上來。忠賢隨即矯旨拿問,票了駕帖,差錦衣官校星夜到江南來拿人。校尉等詐了萬金, 吳養春只要救命,也顧不得銀子,隨即吩咐夥計:「將各處典鋪鹽店都收了,我又未曾犯法,朝廷也不過是要我的銀子,家中姬妾都著他母家領去,聽其改嫁。」

  老母、妻子免不得抱頭痛哭而別。

  不一日,到了京,發鎮撫司拷問。吳養春遍行買囑,許顯純也得了他有萬金,心裡卻也憐其無軻受害,又怕魏監差人打聽,不敢放鬆他,就照原揭上題個拷問過的本進去。一二日批下來道:「吳養春贓銀六十萬,著刑部行文與該撫,照數比追解京。其山場木植銀四十余萬,著工部遣幹員會同該撫按估計變價解庫;其山場二千四百餘頃並拋荒隱匿地畝,均著清查明入冊。此皆廠臣為國忠心發奸,巨手搜剔黃冊之大蠹,克襄紫極之浩繁,省國幣而工度饒,不加賦而財用足,宜加優獎,以勵忠勤。著賞給綠緞四表裡,羊八雙,酒八瓶,仍著蔭弟侄一人為錦衣衛指揮,世襲其職,給與應得誥命。欽此。」

  那吳養春父子生來嬌養慣的,那奈刑法?熬不過幾次追比,俱死於獄中。正是:

  百年富可擬陶朱,卻笑持家術也無。
  致使一身亡犴狴,只因輕自放豪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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