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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據災異遠逐直臣 假緝捕枉害良善(2)


  時賢又有詩曰:

  湖埭觀秋秋可憐,蕭然四顧爨無煙。
  門前水長高於屋,堤上風翻不系船。
  天漏只今成累歲,官捕誰為乞回年。
  杞人無限憂時淚,好藉飛鳧達帝前。

  古來雖有災異,卻未有水、火、地震並于一時,都在神京一處的。魏監猶以天變不足畏,聽了李永貞之言,見南京河南道禦史遊鳳翔的本道:「天心仁愛,人君多降威以示警;明主克謹,天戒每修德以弭災。懇竭誠修省,挽回天變,以保國祚于萬年事。內陳求直言、惜物力、擴仁恩三事。」

  忠賢正要尋幾個官兒逐去做個樣子,遂矯旨道:「遊鳳翔先經考察,劣轉知府,乃從寬姑復原職;今又逞辭市恩,摭飾瑣瀆,仍著以知府用。」

  先外轉了游禦史。那王尚書、鼓給事、高禦史,都各見機引退,或乞休,或引疾,或告養,紛紛求去。舊例:大臣求去,俱有溫旨慰留。忠賢已是要他去的,便留也不留,竟傳旨俱准回籍,一切恩典全無,亦不許馳驛。可歎一個王尚書,身列九卿,位至宮保,也不能起個夫馬,只得自雇牲口,寄宿村店。鼓給事等亦自買小舟,悄悄而去。一路上門生、故舊、親戚都不敢接見,恐惹出事來。正是:

  喉舌專司思補兗,權托微忤拂朝衣。
  一肩行李扁舟小,猶似當年下第歸。

  自來遇災異,便求直言,忠賢卻把幾個直言的都剎了職;古來遇災異,便省刑罰,忠賢偏要尋事害人。那朝天宮的火災,他認定是奸細放火,著落各衙門緝訪。那巡視街道的楊寰,五城兵馬司並東廠各官,俱三日一比,拷打那些軍校們。沿街入巷,不論大小人家、市井鋪面都布了人。

  忽一日,捉住了兩個遼東人,一個叫做吳國秉,一個叫做武永春,解到東廠來。那吳國秉系內地蓋州衛人,因廣寧城陷,逃出邊外,路上遇一女子,因此二人遂成就了。女子將銀鐲兌換做了些盤纏,夫妻商議進京投親,誰知豬羊走入屠戶家,一步步來尋死路。雇了驢子與婦人騎了,不日來至京城,尋房安下,才去訪親戚。偌大個京城,是天下九州聚會之地,人山人海,那裡去尋?終日尋訪不見,盤費又用盡了。正是人急計生,只得就在前門上做個窩家,做私巢子接人。卻不當官差有一班做客的,怕娼家脫空,每要走小路。那女子一則生得好,引得動人;二則性情溫柔伶俐,嫖客來得多,到也豐衣足食的起來。

  一日,有個幫閒的送銀子來做東道。晚間來了一個大漢,也是遼東中屯衛人,姓武名永春。他因兵克廣甯時,收拾了些細軟並人參十斤,進京避亂。原來就是這婦人的緊鄰,永春平日就羡慕這女子,今日相會,大遂心願,一連宿了十數夜。後來便帶他家去住,把了幾兩銀子與 吳國秉做生意。起初只說包著他,到後來竟占定了,不但不許他接客,並也不許國秉沾身。國秉因圖他攜帶,遂不敢言。一日武永春酒醉回來,見婦人與吳國秉說話,他到反吃起醋來,亂罵。國秉道:「你占了我的老婆,反來罵我?」

  武永春道:「你的老婆是那裡來的?你也是清查來的,送你到城上,直拷死你。」

  國秉大怒,舉手就打。二人打到街上,卻被巡捕的一條繩子鎖了,解到廠裡來。

  掌刑百戶孫雲鶴升廳,番子手帶二人上堂跪下道:「這是兩個遼東的細作。」

  雲鶴道:「快快招來。免得動刑。」

  吳國秉道:「小的是蓋州衛人,前廣甯陷時,被兵擒去,後廣寧兵退,同被擒的有千餘人,有三岔河逃回到山海關水口,水師把總渡小的們過關,來至京中投親。後遇著這武永春,也是中屯衛人,與小的妻子有親。他曾借些本錢與小的做生意,不幸折了幾兩銀子。今日因酒後算帳,相嚷有之,並沒有做甚細作。」

  孫雲鶴道:「且帶下去,把那武永春帶上來。」

  永春道:「小的是小屯衛人,因廣甯陷時,領家眷進京,來此已住了半年。後遇著這吳國秉,他的妻子與小的是親,常時往來,小的有幾斤人參與吳國秉賣。因他虧折了幾兩本錢,故此相嚷,不知甚麼細作。」

  孫雲鶴喝道:「胡說,吳國秉才已招了,你既是逃難的,怎麼就有這許多人參販賣?」

  武永春道:「小的原有些產業,雖是避難,也還帶得些貲囊來。」

  孫雲鶴道:「這廝不打如何肯招?」

  喝令:「打!」

  兩旁皂隸雄糾糾的拖翻了,每人各打四十板,拍著驚堂,叫他們招。永春道:「就打死小的,也沒得招。」

  又叫夾起來,夾了又敲。武永春還硬掙。那吳國秉夾急了,只得口裡亂招。孫雲鶴道:「且收監。」

  隨差番子手提他家眷。

  番子手到武家細細搜尋,也無多細軟之物。眾人拿起一半,帶了婦人並兩個包袱到廠。雲鶴也知是無軸,因不敢違忠賢的意旨,只得借此討好,又把二人次日提出來夾打一番。吳國秉急了,想道:「看此光景,斷無生理,不如亂招了,還可免些刑罰。」

  因恨聶廷瑾無情,便妄扳道:「小人無知,一時做了細作,奉令來京探信的。若問同伴,還有個聶廷瑾等七人,尚在山海關等信,武永春也是一夥,他先到京的。」

  孫雲鶴審了供詞,來見忠賢。稟知忠賢與李永貞,計較要差人到山海關拿人。李永貞道:「關外兵民進關來京者極多,今若差人出去拿,又恐生變,不如行文與督撫,教他嚴審定擬,即于彼處正法。」

  此時督師內閣是孫承宗,批行山海關主事陳祖苞審理。七個人皆是良民,絕無奸細影響。又有同來遼陽的軍民三百餘人,到陳主事衙門伏地痛哭道:「我等皆是朝廷的赤子,只因生在關外,兵馬來往,因此入關的。如今忽遭誣害,到是來投死的了。如果他們是奸細,我們三百餘人情願同死。」

  陳主事聽了,卻也難誣,只得將他們並非奸細情由回詳閣部。

  閣裡覆命,忠賢見了大怒,駁下來要行速處。閣部又行文與主事。再行嚴審,並無影響,只得再呈閣部,擬將聶廷瑾等七人分配關外各官名下當差,庶不至枉殺無軸,亦可防微杜漸,不阻邊民歸赴之城。把忠賢一片心都拂了,越加其怒,遂矯旨道:「陳祖苞防奸不力,問事循情,著革職;聶廷瑾等著解京聽審。」

  陳主事落得卸肩而去。孫閣部只得將七人解京,竟送鎮撫司。

  許顯純見面就是每人一頓夾打,不到幾日,早死了三個。又提出武永春、吳國秉來拷打,夾了又拶,又上起腦箍來,把二人眼珠都箍出來,死而復蘇者再。吳國秉道:「武哥招了罷,招也是死,不招也是死,招了還免些痛楚。」

  永春道:「當日離了兵馬到京中,只說是安身立命,誰知竟遭此橫禍?罷!罷!總是一死,依著你招了罷。」

  便道:「小的扮作逃民,混入關內,潛至京師,打探消息。同夥吳國秉攜婦來京為娼,好招攬後來的人。聶廷瑾等住山海關以傳消息。」

  許顯純題了一本,忠賢不下法司再審,竟票旨道:「武永春潛入輦下,探聽虛實,吳國秉、聶廷瑾皆後合謀,不分首從,俱著淩遲。」

  旨下,可憐將六個人無軻同剮於市。正是:

  脫難怕為刀下鬼,逢冤還作怨愁魂。

  畢竟不知剮了六人之後又有何事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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