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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據災異遠逐直臣 假緝捕枉害良善(1)


  詩曰:

  普天有怨不能平,致使災殃處處生。
  烈焰亂飛宮觀盡,橫濤怒卷室廬傾。
  堪嗟修省成閒事,多把忠良逐遠行。
  可恨奸雄猶四志,只言天道是如盲。

  話說魏忠賢殘害揚州,又攘奪他人之功,將侄子分茅列土,忽把個村夫牧豎平白的與元勳世爵同列,朝班不獨人心不服,天道也是惡盈的。於是四方生出許多災異來,各處告災的文書紛紛似雪報到各衙門。且說揚州,因怨氣所結,自冬至次夏,江淮南北半年不雨,赤地千里。但只見:

  田疇無潤澤,禾黍盡枯焦。炎炎赤日,青疇綠野盡揚塵;滾滾黃沙,闊澗深溪皆見底。數千里炎蒸似煆,一望處桑柘生煙。林中不見舞商羊,岸上惟看走旱魃。神靈不應,漫言六事禱商王;黎庶驚疑,想是三年囚孝婦。

  大旱半年,高田平野俱是枯焦,人都向深湖陂澤中耕種。誰知七八月間,又生出無數的飛蝗來,但見:

  營營蟻聚,陣陣蠅飛。初時匝地漫崖,次後遮天蔽日。隨風飄墮,禾頭黍穗盡無蹤;作陣飛來,草實樹皮風聲盡。渾如蠶食葉,一似海生潮。浮江渡水,首連銜尾結成球;越嶺過山,鼓翅騰空排作陣。

  江灘財賦之區,不獨民不聊生,即國賦亦難供給。

  同時,山西大同忽然地震起來。只見:

  動搖不定,初時眾駭群驚;簸蕩難休,頓覺天翻地轉。家家牆倒,東藏西躲走無門;戶戶房頹,覓子尋爺行沒路。峰摧城陷,非兵非火響連聲;血海屍山,疑鬼疑神人莫惻。不信巨靈排華嶽,真同列宿戰昆陽。

  自西北至東南,聲若雷霆,震塌城樓、城牆二十餘處。又渾源州忽然自西邊起,城撼山搖似霹靂,震倒邊牆不計其數。有個王家堡地方,半夜時天上忽然飛起一片雲氣,如月光從西邊起,聲如巨雷,自醜至午不時震動,搖倒女牆二十餘丈,官民房屋倉廒十塌八九,壓死人民無數。各處俱有文書,紛紛報部。

  到了五月六日巳刻,京師恰也作怪,但只見:

  橫天黑霧,遍地騰煙。忽喇喇霹靂交加,亂滾滾狂風暴發。磚飛石走,半空中蝶舞蜂翻;屋壞牆崩,遍地裡神嚎鬼哭。在家的當不得梁摧棟折,膽喪魂飛;行路人苦難支石壓土埋,屍殘肢解。莫言變異非人召,自古奇災衰世多。

  京城中也自西北起,震天動地如霹靂之聲,黑氣沖天,彼此不辨。先是蕭家堰,西至平則門、城隍廟,南至順城門,傾頹房屋,平地動搖有六七裡,城樓、城牆上磚瓦如雨點飛下。人先但見煙霧滿前,不辨路頭,後又被震倒牆屋的響聲聒耳,弄得人進不得出不得,路上壓死、驚死的人何止萬餘。個個都是赤身裸體,焦頭爛額,四肢不全。工部衙門至十附馬街一帶,五六條胡同內,就是官員,也多有死的。順城門內象房震倒,象也驚得發狂,東奔西走,不知踏死多少人,一城中驚得鬼哭神號。此時官民死傷者甚眾。直至兩三日後方定。後邊訛傳,是王恭廠火藥走發,所以如此。不知火藥走發,何以與大同地震同時。欽天監只得按占候書題一本道:「地震者,陰有餘也,占為主弱臣強,天下起兵相攻。婦寺,大亂之象。」

  忠賢見本,不知修省,反大怒,說他「妖言惑眾」,將司天官矯旨杖死,豈不可笑?這正是:

  天心原為奸雄警,地震反貽司曆災。

  皇上因此避殿,撤樂減膳,仍敕各官素服修省。有兵部尚書王永光道:「今天變,實有所為,聖主既見災知警,我輩為大臣者,豈可避禍不言?」

  便上疏道:「敬竭葵藿之誠,修陳災情之實,仰啟聖明,亟賜採擇,以回天心,以維天運。」

  大意是說「災異漸臻,必朝廷政臣有險人,顛倒悖謬,以逢天怒。如刑獄系人生死所關,今累囚半是詔獄,追贓即以畢命,上天好生之德有所未忍,乞悉付法曹。至於軍儲告匱,土木頻興,與其急土木,不若急軍需。議搜括曷若議節省,請於皇極殿告成之日,暫停工作,惜海內之物力並於軍前。若夫傳宣詔旨,或以誤而成訛,不知票擬歸之政府。甄別流品,或以疑而成混,不如平討付之銓曹。」

  這本內雖未直說忠賢,卻都是說的他所做之事。忠賢見了大怒,竟留中不下。次日,禮科給事中彭汝南也上一本:「為天災人災同時互見,觸目驚心,恪遵明旨,恭陳修省之實,以重天戒,以保泰運。事望聖明除煩去苟,布寬大之政,輕彀薄賦,停不急之工。」

  同時有個禦史高宏圖,也上一疏,與彭給事所論大概相同。忠賢把兩個本都留中不發。

  誰知地震未已,民心尚未定,忽然二十日的丑時,京師又反亂起來,但見:

  初時半天皆黑,後來滿地通紅。爍爍的光分萬點,夜闌天畔落疏星;紛紛的焰散千條,天曙曉光開赤霧。遍地上大龍飛舞,半空中火鴿盤旋。人畜爭喧,吳騎東風馳赤壁;樓臺沒影,秦兵三月潰咸陽。

  原來是朝天宮正殿火起。這殿只有大朝會百官習儀才開,平時緊閉的,不知何故,忽然燒起。頃刻間,煙焰燭天,沿燒殿后及兩廊房屋,共有一百二十餘間,俱化為灰燼。直弄得那些道士,馱神像、搬私囊,也有找師父尋徒弟的,一個個哭哭啼啼,東奔西跑。五城禦史率領著兵馬司工部街道,錦衣衛提督街道等官及各坊番役人等,都帶著撓鉤火搭來救。那火勢越大起來,那個敢動手?只有袖手看燒。

  一月之中兩次奇災,真是小民惶惑,臣工所當修省的時候。那王司馬見前疏不下,已知拂了奸閹,便道:「我既不能弭災轉祥,就是失職,該罪;又不能驅奸正法,也該罷。我若不決然求去,感悟君心,反待他片紙出朝,斥逐而去麼?」

  便又上疏道:「天心仁愛,無窮修省,未見明效,謹陳辭求罷,以答天譴。仍乞聖明立行實政,亟賜挽回,乞聖上之行念刑、減稅二事。」

  吏部尚書王紹征也題一本:「為欽奉聖諭事,乞崇養士節。」

  忠賢見了,大怒道:「朝天宮火災,必是奸細在內。因前日地震,百姓驚恐,思欲乘機生亂。可著廠衛各衙門緝捕的用心緝訪,三日一比,定要捉拿奸細。如十日內無獲,各官一體治罪。這兩個老兒就事生風的煩瀆,須把他剎奪了才好。」

  李永貞道:「這兩個老兒前日的本都被留中,卻也有些沒趣。他畢竟要去的,爺若因此逐他們,外面又說爺不能容物了,須再停幾日。他若不見機而作,就先把那一班為災異上本的官處他幾個,他們自然要去,那時便與爺無干了。」

  正在那裡計較,要去兩個大臣。

  不料外邊的災異越凶。武清縣天降淫雨,只見:

  無明無夜,如注如傾。白茫茫六街三市盡橫波,急攘攘萬戶千門皆巨浪。苔生屋角,蛙產灶前。扳樓入閣,渾如野鳥棲巢;逐浪隨波,一似遊魚翻浪。正是:

  只為奸雄幹帝怒,卻教百姓受飛災。

  數日來水深丈餘,運河一帶河西務、棉花寺、楊村驛等處,田禾盡皆沖沒。這邊又來報災,東阿縣運河泛漲,良鄉自西門灌入,官署倉廒盡行沖塌;大興水高二三丈,須臾風雨大作,射入蘆溝橋。又陡長三丈有餘,決開塘壩堤工二三十處,廟宇民房沖倒無數,淹死漂沒者不可勝數。可憐這一方呵:

  白浪湧天高,橫波隨地滾。漂沙走石,便太華難使回流,湮谷連山,任神禹也難即治。更可恨沒面皮的海若,沖州撞縣,那裡顧蕩盡官舍民房;最可懼少惻隱的馮夷,播虐揚威,全不管漂沒田禾樹木。正是:

  村舍全無火,人民少有家。樹梢存敗甑,屋角鬧鳴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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