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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廣搜括揚民受毒 攘功名賊子分茅(2)


  次日,許知府申詳鹽院,把文書做壞了。監院諮了撫院,行文到他原籍將家產抄沒,變賣完贓。可憐汪運使歷任四十餘年,所積傣薪並房產田地變盡也不到一半。那地方官也只知奉承宦官,那管人的生死。可恨這一群狐群狗黨,依聲附勢的害人,把汪運使仍舊軟禁,汪公子只得往附近江浙相識處挪借。不題。

  許知府又尋到兩淮商人,照鹽引加派,輪千累萬。那些鹽商連年被需索餘鹽的銀子,預借過十數年,鹽又阻滯不行,本多利少,支撐不來;又遇見這件事,無中生有的硬派,追比不過,只得納些。還要加平重火耗,原派一千的,見他完的爽利,又吹毛求疵,或勒借弄得個不了。眾商情急,只得全家搬去,撇下許多在空屋來,門上都貼了貼子,上寫道:「此房為完欽帑,急賣。」

  到處皆然。把一座廣陵城,弄做個破敗寺院一樣。但只見:

  朱樓複閣隱頹垣,卻有東風為鎖門。
  幾樹好花消白晝,一庭芳草易黃昏。
  放魚池內蛙爭鬧,棲燕梁空雀自喧。
  回首可憐歌舞地,只留明月伴苔痕。

  許知府激走了眾商,止追出一小半來,又只得拿經承書吏來比追。這些人平日雖用過官錢,但弄到手,都嫖賭穿吃花費去了,那裡積聚得住?況內中還有死絕逃亡的,也有把錢捐官做去的。凡出仕的,都行文到任所提來;死亡的,捉子孫追比。現在也有富的,也有赤貧的,都也派千派萬。起初變賣產業,共也追不上幾千。過後寄監追比,把運司府縣幾處監都坐滿了。逢期都提出來夾打,比過幾限,也追不出些須來。

  許知府叫他們扳出些親戚來,又追不起,於是因親及親,兼及朋友鄰里。竟還有素不相識的,也扳來搪塞。你想那些窮百姓,一兩五錢的怎麼湊得起許多來?又著落賣妻子完納。可憐人家少年恩愛夫妻,也不知拆散多少!依舊無多,又沒法再追,只得又把當日曾買過房產與人的,再追買主,半價入官。起初還是產業、傢伙、物件,後來連娶兒女的,也都有拔根杜絕。把些人家都弄得水窮山盡的,還不得丟手。並且拿房產變賣,又沒人敢買。連鄉農殷實的也誣板他數千,家產立盡。犯人牢裡容不下,連倉裡也坐滿了,揚州城裡的人少了大半。

  許知府又想出個毒計來,真是喪盡天良!竟把這班人的妻女拘來,揀有姿色的著落水戶領去完價。那些水戶落得便宜,只可憐那些婦女,也有好人家的,也有貞烈的,投河、墜井、懸樑、自刎者不一而足,不知逼死多少。天理何在?正是:

  一朝飛禍起蕭牆,忽若楊花委路傍。
  不惜此身作秋葉,肯隨浪逐野鴛鴦。

  也有些軟善的,起初還羞澀,後來也就沒奈何,只得順從了。這正是:

  身世漂流產業荒,向人強作倚門妝。
  含羞坐對窗前月,一曲琵琶一斷腸。

  可憐把個揚州繁華之地,直弄做個瓦礫場。又湊起有一二十萬解去。

  許知府又思量要脫身,將此事委江都、泰興、興化三縣追比,他卻假託上省到撫院處掛號,竟私自逃走。三縣知這個風信,趕至徐州追回。沒奈何只得備些厚禮,差人上京,求倪文煥向魏監處求寬限。又求他兒子的家書,諄囑差人,星夜進京。文煥收了禮,看過家書,未免也動憐憫桑梓之心,隨到魏監私宅,將家書念與忠賢聽,說揚州之事不妥。魏監差去緝事的人回,也是如些說。忠賢才叫李永貞來計較,永貞道:「恰是追急了,恐其生出事來,如今且將二人喚回,寬下去不催他,自然安靜。只把汪運使問個輕些罪兒,再處。」

  忠賢應允。

  只見門上傳進塘報來道:「袁崇煥保守廣甯,建立奇功。」

  遂密差人吹風兵部,歸功於他。各部也只得循例,題請禮部題本,請撰給券文。工部題本,奉旨發銀一萬九千兩造第;戶部題本,奉旨著給田七百頃。魏良卿又晉封肅甯伯,歲加祿米,舉朝誰敢違拗?惟有禮部尚書李思誠道:「目今國家多事之秋,有死戎事而不封,立大功而不賞者。袁崇煥奇功與他何干,怎麼便要封伯?若畫了題,豈不被天下後世唾駡?」

  司官屢次說堂,李公都按住不行,意圖引病抽身。忠賢銜恨。許顯純亦以選妃宿怨,乘機獻媚,謀陷思誠,說道:「廠中正有件事,系道員邱志充差家人邱德,帶銀入京謀內轉的,被番役緝獲。因他是求崔二哥的,所以至今停擱監禁。只消吩咐能事的番役,暗囑邱德,叫他審時咬定是投李思誠的,既為崔哥洗脫,又可把思誠逐去,豈不是一舉兩得麼?」

  忠賢喜允。

  次日,顯純吩咐心腹番役到監來探邱德口氣,道:「你主兒可與禮部大堂李爺來往麼?」

  邱德道:「沒交往。」

  又問道:「他的家人甚多,你可有認識的?」

  邱德道:「並不相識。」

  番役來回復,顯純又道:「你再去問他,是要死,是要活,要死,便供出崔尚書來;如要活,便叫他咬定是投李尚書的,包他無事。」

  番役又來向邱德說。邱德被番役嚇動,便依了。番役回了信。

  次日,顯純提出邱德來問,邱德果然說是投李尚書代主人謀內升的。顯純立刻拿了李思誠的家人周士梅與邱德面質,彼此都不認得。顯純也不管他認得認不得,一味非刑拷打,士梅血肉淋漓,腿骨俱折,抵死不認。顯純不用他認不認,即硬坐周士梅脫騙招搖,李思誠不能覺察。本上,忠賢矯旨,將周士梅追贓遣戍,李思誠竟行剎奪而去。崔呈秀獨逞奸私請封。本上,魏良卿公然封了伯。正是:

  權奸巧設移花計,臧獲翻存救主心。

  畢竟不知封伯後又有何事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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