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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回 舜生於諸馮 務成子教舜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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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老聽了,不免生起氣來,說道:「務成先生那邊,我已經去說過了。先生道德極高,而且樂育為懷,對於束修多少有無,決不計較。我看明朝二世兄不妨先同我去,拜師受業。至於束修,慢慢再說,老哥以為如何?」 瞽叟聽了,沉吟了半晌,才說道:「我看不對。束修以上,是從師的禮節。第一日從師,就廢去禮節,那麼怎樣說得去呢?況且師長是教弟子要有禮節的,假使弟子失了禮節,師長還要收他,那麼這個師長亦未見得是良師了。」 秦老聽他說這種蠻話,更加生氣,便說道:「我與老哥多年鄰居,有通財之義。既然如此,世兄的束修,暫時由我代備,你看總使得了。」 瞽叟又沉吟了一晌,說道:「我向來不輕受人之惠,為了小兒讀書,倒反使你老兄代墊束修,我心何以能安?老兄厚意,謝謝,謝謝。」 秦老道:「這有什麼要緊,是我願意代墊,並非老哥硬要我代墊,將來可以還我。世兄如其發跡之後,就使再加些利息還我,我亦可以收,有什麼於心不安呢?」 瞽叟道:「我總覺於心不安。我豈不要我的兒子讀書上進,不過此刻,暫時還不能讀書,別有道理,請我兄不要再說了。」 秦老這時直氣得三屍暴跳,暗想:「你如此確守閫令嗎!」 然而無可如何,正要起身,回頭一看,只見舜立在旁邊,那種瑟縮戰兢的樣子,實在可憐,又動了矜憫之心。忽然想到一個計策,於是再坐下,和瞽叟說道:「你老哥這種氣節,非禮不動,一介不取,真是可敬得很。不過我為老哥想想,情況既然如此艱難,那麼二世兄雖然不能讀書,就是在家坐食,亦非所宜。我今歲養了一頭牛,本來是我小兒不虛在那裡放的。如今小兒進了學塾,沒有人放。我想,可否請二世兄代我看放,我家裡雖然窮,但是一日三餐是不缺的。逢時逢節,再送些酬勞,不知道老哥肯不肯?這是自食其力,與受人之惠不同,又可以減輕家中負擔,老哥你再想想看吧。」 瞽叟聽了這話,又沉吟了一會,說道:「你老兄的厚意,代我父子打算,真是極可感激。既然如此說,那麼我就叫他到府上效勞。但是請你老兄須要嚴厲的教訓,不可客氣。因為這個孩子是頑蠻慣了。」 秦老見目的已經達到,亦不多言,就說道:「那麼好極,好極,明日正是吉日,就請二世兄來吧。」 瞽叟答應,秦老辭去。瞽叟的繼室夫人聽了這個消息,雖則仍是極不願意,然而瞽叟已經答應,不能一次翻悔,二次又翻悔。 繼而一想道:「亦好,十歲的孩子,從來不大出門,哪裡會看牛,將來給牛踏死,或闖了禍,尤其好,橫豎隨他娘去吧。」 次日,果然就叫舜到秦老家中來。秦老看見了,連忙叫他娘子將兒子不虛的舊衣裳拿出幾件來,給他穿了。秦老娘子又給舜將頭髮理過,又給他吃了飯,然後牽出一條牛來,向舜說道:「你同我來。」 舜答應了。秦老便牽了牛前頭走,舜在後面跟。不到半裡之遙,只見一座山坡,樹木蓊森,枯草歷亂,坡之下面有一條小溪,流水潺潺有聲。秦老就在此止步,回頭向舜道:「你以後每日放牛,只要在此地就是,不必遠去。」 舜答應道:「是。」 這時只聽得一陣讀書之聲,從樹林中透出。 舜仔細一看,原來山坡轉角隔著樹林,隱有一所房屋,那書聲想是從那房屋裡來的。秦老囑咐舜道:「你好生在此看牛,我到那邊去去就來,你不要怕慌。」 舜又答應:「是。」 於是秦老就穿林轉角,徑到那屋子裡去。 過了許久,只見秦老同著一個蒼髯老者同來。秦老向舜介紹道:「這位是務成老師,你過來行一個禮。」 舜一看,知道就是前日所說的那位師傅了,便過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劄。務成先生一看,便誇獎道:「果然好一個天表。」 說著,就拉秦老在一塊大石上坐下,舜在旁侍立。秦老向舜道:「你知道我叫你來看牛的意思嗎?」 舜答道:「知道的。長者一片苦心,要想提拔小子,小子感激不盡。」 秦老道:「看牛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,閑著無事,就可以向務成老師受業,務成先生極願意教你,剛才已和我說過。你將來不可以忘了這位恩師。」 舜連聲應道:「是,是。」 隨向務成先生拜了四拜,行了一個弟子之禮,又向秦老拜謝了。秦老自歸家中而去。 這裡務成先生吩咐舜道:「你把牛牽了,跟我來。」 舜答應,牽了牛跟了務成先生,穿過林,轉過角,只見一所三開間朝南的平屋,仔細一看,卻是社廟。原來這位務成先生卻是一位無家無室的人,去年雲遊至此,村中人欽仰他的道德,就留他在此教授子弟。每日飲食一切,都是由各子弟家輪流供給的。這時舜看見那平屋之中坐著四五個人在那裡讀書或習字,看見務成先生,一齊都站了起來。平屋之外臨著小溪,溪邊有一株合抱的大樹,樹旁有一根長樁。 務成先生叫舜將牛系在樁上,然後一同走入平屋,先將所有學生一一指點給舜知道。原來一個叫和雒陶,年紀最長,已有二十歲左右。一個叫伯陽,一個叫秦不虛,就是秦老的兒子,與舜鄰居,是向來熟識的。還有一個叫東不訾。那伯陽今年十八歲,秦不虛、東不訾都是十五歲,要算舜的年齡最小了。務成先生向舜道:「這幾個人都是很好的,你可以和他們結為朋友。」 舜答應,一一的走過去行了禮。務成先生就叫舜在自己的席旁坐下,和他說道:「一個人雖有聰明睿智之質,經天緯地之才,仁聖忠和之德,但是『學問』二字,終究不可少的。要求學問,必先讀書;要能讀書,必先識字。我現在先教你識字吧。」 舜聽了,得意之極。因為舜多年以來,看見鄰里兒童在那裡誦讀,心中總是非常豔羨。不過父母不給他讀書,並且連屋門都不許他輕易出去,連請問人家的機會都沒有,真是眠思夢想,如饑如渴。現在居然有人教他識字識書,豈有不歡喜之至呢。當下務成先生取出無數小方版,一面寫,一面一個個的教,並解釋其字之大義。 舜原是個天資聰明的人,自然聲入心通,一教就會。不半日,共總已識了幾百個字,幾個同學都看得呆了。日中,就和務成先生一起午膳。膳後,務成先生率領學生將牛牽至草地,放草,飲水,一面就在草地上坐下,與各學生講說各種道理。學生之中有揣帶書籍的,也就在那裡藉草誦讀。 到得夕陽將下,務成先生就吩咐各學生可以回家了。各學生答應,正要起身,務成先生又叫過舜來,和他說道:「你今朝回去,你父母倘問起你日間情形,你千萬不要提起我在這裡教你讀書識字,只要說在這山邊牧牛罷了。」 舜聽了,躊躇不敢答應。務成先生道:「你躊躇什麼?是不是以為欺誑父母,是個大罪嗎?」 舜答應道:「是。」 務成先生道:「你這個見解亦甚不錯。不過你要知道,天下之事有經有權。經者,常也。一個人倘使處在尋常的順境,那麼對於父母,無論何事,自然應當直說,不可欺瞞。假使處了一個逆境,我做了一件事,估量起來,告訴了父母必定不以為然,不許我做的,但是我做的這件事,卻極正當,父母的不許我做,實屬錯誤的,那麼怎樣呢?還是寧可告訴父母,等父母不許我做,將這個錯誤歸到父母身上去呢,還是寧可不告訴父母,情願自己負一個欺親不孝之名呢?這兩種,就要比較起來,稱一稱輕重了。權是秤的錘兒。你現在且稱稱看,還是告訴好呢,還是欺蒙好呢?」 舜沒有聽完,早已大徹大悟。然而一陣傷心,禁不得簌簌的掉下淚來。務成先生看了,真是又可敬,又可憐,說道:「去吧。」 又向秦不虛、洛陶道:「你兩個同他一路,送他回去吧。路上招呼他,要小心,他小呢。」 兩人唯唯。於是舜牽了牛,和二人同行,將牛送還秦老家中。飯也不吃,急急歸家來見父母,上前問安。那後母照例是不理他的。 瞽叟正抱著象,亦不問他話。舜侍立了一會,就到廚下幫助他的哥哥操作。到了晚膳時,後母忽問舜說道:「你今朝晚膳,可不必吃了。我看你衣服竟穿得厚厚的,我知道你一定吃得飽飽了,何必再吃呢!」 舜連聲答應,卻仍是柔聲和顏,一無慍色。過了一會,舜兄從廚下搬進一碗湯來,湯滿且熱,不免搖出了些。那後母見了,就罵道:「你的眼睛看在哪裡?做事體這樣不小心,好好的湯,給你倒出了這許多。」 說著,就用手在他頭上敲了幾下,說道:「你也不是個好東西,今朝晚飯亦不許吃。」 舜兄也一聲不敢響。兄弟兩個垂手侍立,眼睜睜看父母和小兄弟三人吃得滋味。飯罷之後,又各做了一會事,才向父母告辭,悄悄地枵腹歸寢。這種情形,兄弟兩個是禁慣了,倒亦不以為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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