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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揮涕淚王后陳詞 隱姓名安民刻石(1)


  徽宗心下好生為難,尋思道:「這事怎麼處呢?複行把元祐皇后廢了嗎?元祐皇后自從複位以來,只是謙謙讓讓,皇后每每稱道她賢德;朕瞧著亦實在無甚虧缺。而今拿什麼罪名廢她呢?不廢嗎?據蔡京等的奏議,朕又不免蒙掠流俗之虛美的譏評,且得罪先帝。」

  躊躇半日,不知怎樣是好。遂把蔡京等的奏疏攏在衣袖裡,走入宮中,只見王后正在伸紙揮毫,筆飛墨舞,好不自得;宮娥們或搴著紙,或捧著硯,或圍著觀看:臉上都流露著很羡慕而高興的顏色。這王后系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兒,德才色三樣,沒有一樣不周全。在元符二年于歸王邸,曾封為順國夫人;徽宗即位,冊為皇后;事上禦下很有禮數,不但宮人懷恩,即徽宗亦極其敬愛。她在中宮,從不多言亂語,說一句關係政事的話,只是披經讀史,在書堆裡尋她的樂趣;尤其好寫字,學王右軍的蘭亭序,筆法神理,就似王右軍親筆一般。

  徽宗嘗歎道:「卿書若傳,右軍不得專美於前了!」

  中宮的宮娥們從她學習,大都頗能神似。徽宗又歎道:「從前鄭康成有詩婢,而今卿卻有書婢了。鄭康成的詩婢,不過記了什麼『胡為乎泥中,薄言往訴,逢彼之怒』幾句呆詩,實在不足為奇。卿的書婢,乃各能就她們的學力,運她們的靈腕,或真或草,或隸或篆,任筆揮灑,表顯她們的真實本領,這真不易得啦!」

  元祐皇后自瑤華宮迎還禁中後,王后見她也是歡喜寫字的,兩朝皇后,遂因有同好的緣故,互相愛敬,引為閨中知己。徽宗因得元祐皇后乃是哲宗皇帝元後,也格外敬禮。所以徽宗每當王后談到元祐皇后賢德處,總是回答道:「元祐皇后實在是可敬的。」

  話休煩絮。當時王后見徽宗進來,連忙擲筆禮接。徽宗笑道:「卿莫多禮,自去揮灑吧!」

  王后—笑,複身又去寫字。

  徽宗便在一旁坐下,滿面堆著愁容,一言不發,悶坐在那裡。

  王后一抬眼覷著,忙又擲筆奏問道:「陛下今日為何這等不樂呢?莫非有甚難問題擱在心上嗎?」

  徽宗道:「正是。」

  說著不禁歎了聲氣。王后走到徽宗的座側坐了,又奏問道:「是什麼事這等勞聖慮呢?」

  微宗道:「難說得很。」

  從袖裡取出蔡京等的奏疏,遞給王后道:「卿自己看吧。」

  王后接著看,奏道:「臣妾對於國家政事,向來不肯說話的,而今這事乃是宮闈的事件,臣妾願淆貢獻一點意見。元祐皇后當日被廢,乃是由於章惇等構陷所致,不是真個有甚應得之罪,所以哲宗皇帝降詔之後,也自追悔,只緣制命已出,錯已鑄成,不好出爾反爾,才擱置未議。哲宗皇帝在廢元祐皇后後,三年間絕口不提冊立繼後,就可想對這事是深深抱憾的了。元符皇后要不是因後來誕生皇子,恐怕終先朝之世,只是處在嬪妃之列咧。陛下恢復元祐皇后的後號,迎回禁中居住,正所以消除哲宗皇帝的遺憾,彌縫光朝的失德,乃是一樁美舉,有什麼可議論的地方?大臣們不在國家要政上極意講求,多所建白,而徒在此等宮鬧事件上妄生枝訂,議論不已,是什麼居心呢?」

  徽宗歎道:「可不是嗎?他們偏偏要在此等事件上置議論。」

  王後進奏道:「陛下有權力裁制他們呀!」

  徽宗道:「天下後世不議朕愎諫麼?卿看了奏疏的,說得那麼義正辭嚴,哪裡有朕批駁的空隙呢?」

  王后複奏問道:「然則陛下將怎樣處置這事呢?」

  徽宗遲滯了好一會兒,才道:「朕只有勉強從諫了。」

  王后聽了,潸然落淚,低下頭不說話,隨手把那奏疏遞回徽宗。徽宗也不禁淒然,謂王后道:「這是朕無可奈何的事,卿何必傷心呢?

  朕雖然依照大臣的奏議,把元祐皇后廢出,但朕心裡明白她的為人,格外加恩優待她就是。」

  王后點了點頭。徽宗也不再提了。到次日,徽宗揮淚降下詔旨,廢除元祐皇后名號,再遣出居瑤華宮。元祐皇后奉詔,笑謂左右道:「我又離開是非地了。」

  既至瑤華宮,忽見中使導領宮女三十六人,盡作道裝,前來侍候,且傳旨意道:「皇上迫於眾議,沒奈何再遣皇后至此,請暫住些時,仍當迎還禁中的。」

  孟氏再拜答道:「敬謝皇上殊恩!」

  中使遂回宮覆命而去。於是蔡京更議元符末建議複後諸人罪狀。徽宗遂又降詔,降韓忠彥、曾布官,迫貶李清臣為雷州司戶參軍,黃履為祁州團練副使,安置翰林學士曾肇、禦史中丞豐稷、諫官陳瓘、龔夬等十七人於遠州。不久,又竄孫浩于涪州。乃追冊元符皇后所生皇子茂為太子,諡做獻湣;並尊元符皇后為皇太后,奉居崇恩宮。蔡京至是,權位益高固,蔡卞亦擢知樞密院事了。兄弟同握大權,黜陟予奪,任所欲為,幾不把座趙家天下,改做蔡氏江山。

  尚書左丞張商英起先原附蔡京,而今因爭權利,常與蔡京意見衝突,蔡京遂奏罷張商英出知毫州,並將他的名字排人元祐黨籍。於是元祐黨人碑,遂足成百二十人了。蔡京乃又自書元祐黨人姓名,頒佈郡縣,立石刊刻。長安的長官奉到立石的諭旨,不敢怠慢,即召取一個姓安名作民的石匠刊刻。

  安民把那黨人的姓名看了一遍,回復道:「小匠不曉得朝廷刻石的意思,但聽得司馬相公這個人,海內都稱道他正直忠良,而今卻把他列做奸党的首領,小匠不忍奉命勒石。」

  長官怒道:「你一個小小的石匠,能夠辨別朝廷誰是忠誰是奸嗎?」

  安民對答道:「並不是小匠能夠辨別朝廷的忠奸,不過像司馬相公愛國愛民的赤心,而今天下之人,就是婦人孺子,都明曉明知的。

  舉世都識為忠,朝廷獨指為奸,怎能叫小匠不疑心呢?」

  長官愈怒道:「越發胡說了!這是朝廷的命令,我尚不敢違抗,你是個甚等樣人,敢違抗嗎?呵!」

  命左右道:「來呀!」

  指著安民道:「將他綁了!責打四十,再叫他刻!」

  安民嚇得跪在地上,磕頭如搗蒜,泣著哀懇道:「大人息怒!小匠身充刻字的差役,既奉嚴命,不敢推辭,但求大人寬許小匠一事,小匠一家八口,都沒世感德了!」

  長官乃止住責打,問道:「什麼事?說!」

  安民道:「向例刻石,總要把石匠的姓名,刻在末尾的。今小匠沒奈何刻了,只是恐怕得罪於後世,要求請休刻『安民』二字于石上。」

  長官允許道:「你的姓名,哪個定要你刻在石上呢!不要刻你的姓名便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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