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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閃電驚雷天良重現 殘脂零粉舊愛難忘(1)


  董敦逸耳朵裡聽郝隨說著,心兒上籌劃著,想道:這分明是個冤獄,聽他說,是叫我按照原讞完成這個冤獄。但是眼瞧著冤枉地斷送二十九條人命不算外,還要扳倒中宮娘娘,還要株連無數的忠良。這個于良心上怎麼過得去呢?不麼,我官卑職小,只一個人的力量,怎能夠平反得這個冤獄過來呢?不獨平反不過來,我這官兒也要丟了!自家生命也不得保了!這,這,這,怎麼辦好呢?顧全官職保住身家生命呢?不顧官職不要身家生命呢?一時意緒紛然,良心與私心互相在肚皮裡戰爭起來。好一會兒,肚皮裡的戰爭平息了,是私心戰勝了良心,把個良心不知打到哪裡去了。於是董敦逸便笑向郝隨道:「總管也太瞧不起下官了!下官要成就這案子還怕不周到,怎麼會想到要翻案上去呢?下官雖然愚魯,這點兒意旨總還懂得哪!

  不過皇上特命下官來複錄,對於原來的供狀,定必有致疑的地方,不能准信,下官便不得不四面八方把它弄得再無破綻可尋,才能使得複奏上去,不會複生枝節,把這案子推翻。所以下官便退堂下來,私下裡深思周慮,籌計萬全,以便複奏。區區私衷,原是如此,不料總管倒懷疑下官是想立異了。」

  郝隨被董敦逸這麼一回答,覺得自己先前的話說得造次了,連忙謝道:「禦史休怪!咱家畢竟是笨人,見不及此。」

  說著告別自去。

  董敦逸只得昧了良心,按著原讞,複奏上去,哲宗卻還猶豫。

  為什麼呢?因為哲宗一批准這案子,就認定孟後是這案子的主使者,便要把她廢出中宮。哲宗想著孟後向來很賢淑,廢後又不是天子的美德,而今一旦把她廢了,恐惹天下議論,所以不敢決行,猶豫起來,章惇聽候明白,即進宮密奏孟後決不可赦,定當廢了,並謂仁宗皇帝也曾廢郭後,祖宗已有先例,無用疑慮的。哲宗這才批准了這冤獄,乃下詔廢孟後為華陽教主、玉清妙靜仙師,法名做沖真,出居瑤華宮。

  這時是三年孟冬時候,廢後的詔旨既下,天氣忽然變做六月一樣,異常酷熱,早已棄捐了的紈扇,宮人紛紛從箱裡翻出來,拿到手裡搖著。宮裡宮外都奇怪道:「今年的天氣怎麼不依時令了?怪事!怪事!」

  這樣熱了兩旬餘,忽一天陰翳四塞,天昏地黑,雷雹交下,驚嚇得膽小的宮女們,把手蒙著兩隻耳朵,藏躲不迭。董敦逸正在府內書房裡觀書遣悶,驀地一個迅雷,破空而下,把他的書房震倒一角。董敦逸一驚,從坐椅上一個倒栽蔥,翻倒在地。他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,頓時十分恐懼,他的良心又像曇花一現,立刻上表諫阻廢後事。表雲:

  中宮之廢,事有所因,情有可察。詔下之日,天為之陰翳,是天不欲廢後也;人為之流淚,是人不欲廢後也。臣嘗奉詔錄囚,倉卒複奏,恐未免致誤,將得罪天下後世。還願陛下暫收成命,更命良吏覆核此獄,然後定讞。如有冤情,寧譴臣以明枉,毋誣後而貽譏。謹待罪上聞。

  哲宗覽奏,怒董敦逸前後矛盾,反復無常,謂輔臣道:「董敦逸作事反復無定,不可再使他居言路了。」

  曾布奏對道:「董敦逸雖是無狀,但陛下此時不可貶謫他,願聖恩寬容!」

  哲宗道:「什麼緣故呢?」

  曾布又奏對道:「陛下本來是為的宮禁重案,恐怕由近臣推治不足准信,所以再命董敦逸錄問;而今大案方始判定,就把董敦逸貶了,何以取信內外呢?」

  哲宗點首道:「卿的說話很是。」

  便把董敦逸的表章擱置不議。

  曾布乃又見董敦逸道:「卿史複錄罪囚業經定讞了,怎麼又自己攻擊自己的判決呢?」

  董敦逸喟然道:「只因定讞之後,上天垂怒,震雷擊我書房,所以私心畏懼,恐怕審斷得或者失當了,不免冤枉,故而冒死自陳,寧肯我得罪譴,省得皇后與多人埋冤莫雪。」

  曾布笑道:「禦史亦太婆婆媽媽了!大臣作事,豈可像小孩子們那麼出爾反爾呢?不要說這案子審斷得很妥當,就是真個失當,也只好錯到底了,今日皇上閱了禦史的表章,惱怒要將禦史遠謫,是我當面奏阻著,才擱置不議,禦史要自己明白,不可再行這樣了,如若不然,禦史不但目前自取罪戾,日後還有無窮的大禍啦!至若雷占禦史書房,乃是事之偶然,怎好看做上天垂怒呢?」

  董敦逸聽了,把個良心又拋開了,答道:「承教!承教!」

  於是就依曾布只好錯到底的話,不復提這冤獄了。

  一日,哲宗到了中宮,翻翻孟聽留下的東西,不免想到孟後的好處,覺得把她廢出宮去,實住太沒情義了,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,就在妝台前坐下,順手再翻妝臺上的物事。把個妝盒一揭開來,當日給孟所畫眉的那支柳煙筆,居然留在盒子裡,哲宗便取手中,回想到當年怎樣給孟後畫眉,怎樣與孟後說笑,怎樣情不自禁把孟後摟抱深深接個長吻,一樁樁,一件件,一時都想上心頭,越覺廢了她太無情義;思前想後,百感叢集,自悔道:「唉!而今鑄成大錯,追悔無及了!章惇敗壞朕的節義,可恨!」

  正自懊悔,忽章惇入奏劉婕妤賢德,請即冊立繼位中宮。哲宗不答,章惇只得敗興退出。明日,只進封劉婕妤為賢妃,冊立繼後的話,即一字不提。章惇窺透哲宗的心意,曉得這事急切進行不得,乃暫時不復奏請,且遠遠地從元祐諸臣身上作威作福。而今兩省長官,盡是章惇的黨羽,便授意他們追劾司馬光、呂公著等,指為抵毀先帝,亦易法度,罪惡深重,雖然有的死了,有的告老了,亦應按罪議處,為後世鑒戒。

  哲宗在廢後一事雖恨章惇,在紹述的事還是相信他們,當即准奏,追貶司馬光為清遠軍節度使,呂公著為建武軍節度使,王岩叟為雷州別駕,奪趙瞻、傅堯俞贈諡,迫還韓維、孫固、范百祿、胡宗愈等恩詔;不久,又追貶司馬光為朱崖司戶,呂公著為昌化軍司戶。又不久,侍御史來之邵及三省長並奏司馬光、呂公著等叛道逆理,典刑未及,已為鬼神所誅,獨呂大防、劉摯等與司馬光等同罪,尚存人世,朝廷雖曾加譴責,但是罰不稱愆;似這等生死異置,恐怕無以示後世,當盡行再加懲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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