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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行新法誤用怪僻人 引刑律狡脫謀夫女(2)


  此時蘇軾正做開封府推官,遂上疏道:「開辦之初,首先設官置吏,未免鋪張過甚。簿書廩祿耗費既多,日後勢必取償於贏利?層層剝削官賣之價的,必比民間更貴。誰肯過問,買進之時亦必如是。臣恐所領六百萬官本,永無收回之日。縱有稍獲利益,征商之額所失必多,所得已不償所失矣。」

  此外加劉琦、錢額等,皆上疏極諫。神宗此時已為王安石所迷,如何肯聽,反把諫阻的幾個人,一概貶謫遠方。最可笑的是登州地方的一件謀殺案,在此略敘一番,也可見得王安石的奇僻怪張了。

  登州鄉下有個女子,小名阿雲,很有幾分姿色,每日對鏡理妝,自以為天仙化人。不過如是,總要嫁個美貌郎君方才如意。無如那時自由平等的風氣未開,婚姻都是專制,父母擅自作主,替她定了一門親事。阿雲暗中打聽,得知未婚夫乃是鄰村的田舍郎,心中好不氣悶。再加同行姐姐一齊替她可惜,都說阿雲妹嫁得這個丈夫,好似一朵鮮花插在牛糞堆裡了。又有與她不和的人都嘲笑她,說她的丈夫像廟裡的土地公公,將來就要做土地婆婆了。阿雲聽了,幾乎氣得沒有尋死。

  正在無可發洩的時候,恰巧男家已竟擇日迎娶。阿雲暗想:與其嫁了這個蠢牛一般的人,一生不得稱心,不如死了倒還乾淨;與其我一個人死,不如大家同死。想了一會兒決定主意,便磨了一把快刀,乘著黑夜無人,獨自一個躡足潛行。走到鄰村,正值十月內糧食登場的時候,她的未婚夫睡在草棚裡面看守禾稼。阿雲推門進去,舉刀便砍,誰知男的還沒睡著,見一把明晃晃的刀劈頭砍下,連忙用手一擋,巧巧的碰在刀口上,五個指頭,齊齊砍下,鮮血淋漓。阿雲再想砍時,已無氣力,男的也跳起身來,狂喊救命,驚動鄰人,走將攏來,把阿雲拿住送將官裡去。

  這時,知登州的乃是許遵,聽說事關人命,不敢怠慢,立刻坐堂問訊。阿雲到堂,毫不懼怯,從從容容,一字不加隱瞞,從頭至尾說了一遍;說罷,伏地大哭。許遵見阿雲一個嬌滴滴的女子,被逼至此,未免動了可憐之心,就有意要開脫她,便引了一條例,說是因犯殺傷而自首的,得免所因之罪,請從末減。錄了全案招供報進京去,奉旨交司馬光、王安石議奏。安石說許遵議得不錯,應該照辦。司馬光憤然道:「婦謀殺夫,尚可末減麼?」

  安石道:「婦既自首,應從末減。」

  司馬光道:「這例引得錯了。當日定例之意,原是指因為別樣罪致殺傷的,如果自首了,可以將別樣罪減輕。現在此案,豈可以謀與殺分做兩事。因他到案直供,就不辦罪麼?」

  兩人相持不下,當即同請神宗判斷。

  神宗正在信用安石,自然左袒安石,要從末減。文彥博、富弼等,一齊諫阻,均不聽從,且將謀殺已傷,按問自首一條,增入律中,得減罪二等,發交刑部,垂為國法。侍御史兼判刑部官劉述,封還詔旨,駁奏不已。安石大憤,暗唆王克臣參劾劉述。

  劉述索性連合劉琦、錢顗上了一本,說安石妄改祖宗成法,致害天下大公。這種人豈可久在政府,紊亂綱紀,請早罷免,以慰天下。安石大怒,遂奏請仁宗,貶劉琦監處州鹽酒務,錢顗監益州鹽稅,並將劉述拘禁獄中。司馬光、範純仁上書力爭,才將劉述貶為江州通判。就此一事,已可見王安石的堅僻怪張和他締結神宗的魔力了。

  安石在朝,每事皆占勝利,自然意氣揚揚,十分高興;當下又要推行他的青苗法了。那青苗法原不是安石起首的。因為陝西邊境,戍兵最多,轉運使李彥,惟恐糧儲不繼,令百姓有願用官錢的,可以趁春夏方種青苗之時自行計算,將來可以收若干糧食,可以借若干錢。等到秋冬收成後,即以糧食加利還官。辦了幾年,居然很有功效,倉廒存米不少。

  安石知道了,便要仿照而行,就要諸路常平、廣惠的錢谷做本錢,百姓有願預借的,按二分起息,每年隨夏秋租稅,一同完納,且不必拘定還米穀。有願還錢的,亦聽其便;遇有荒年,且可展長期限,俟至熟年再還。照他說來,自然動聽,神宗哪有不准之理!安石即請朝廷酌量諸路錢谷多寡分別遣官提舉,每州選通判幕職官一員,專管收放,仍先河北、京東、淮北三路入手,等試辦有了頭緒,再行推廣。神宗見了此奏,立刻批准,先發內帑緡錢一百萬,從河北辦起。行不到一年,百姓已經叫苦連天。

  這時韓琦正任河北安撫使,百姓知道他是公正無私的好官,都到轅門上來遞呈,請免借青苗。韓琦遂即轉奏道:「臣奉到詔旨詳細推求,朝廷所以行青苗,原欲惠民不使兼併乘急,以邀倍息,公家本無所利其入。今觀所列條約,無論鄉村內居戶,借錢一千納還一千三百,豈非官家放債與富戶盤剝有何分別?與詔旨初意大相背謬。又章程上雖有不許強制抑勒之語,但不抑勒,上戶必不願借;下戶雖然願借,又恐無力償還,勢必著落保人賠償,以致騷擾不休。臣伏見陛下,躬行節儉,以化天下,國家經常收入已足敷用,何必使興利之臣紛紛四出,以致遠邇之疑。乞罷諸路提舉官,仍依常平舊法而行。」

  神宗見了韓琦的奏章,頗為感悟,遂將原疏藏於袖內,出禦便殿,召輔臣入議道:「韓琦真是忠臣!身雖在外,不忘王室。朕初時以謂青苗乃是利民的,不料如此害民,且住於城市之民安有青苗?乃亦強令借給,如何可行?」

  安石聽了,氣憤憤的出班奏道:「只要從民所欲,雖城市何害!」

  神宗即將原疏付於觀看。安石略一瞧看,勃然說道:「漢朝的桑弘羊,籠絡天下貨財奉人主私用,始可謂興利之臣。今陛下修周公遺法,抑兼併,賑貧弱,如何是言利呢?」

  神宗心內終以韓琦之說為是,沉吟不語。安石趨出,神宗面諭輔臣道:「青苗法既不便行,不如飭令罷免。」

  曾公亮道:「待臣詳加訪問,果不可行,罷免為是。」

  神宗點頭。公亮退出。安石即上章,稱病不朝。

  神宗命司馬光草詔答韓琦,內有士大夫沸騰,黎民騷動之語。安石上章自辯,神宗又撰辭婉謝,且命呂惠卿勸令任事,安石只是稱病不出。神宗對趙抃道:「青苗法多害少利才批罷免,並非與安石有嫌,他如何不肯任事?」

  趙抃道:「新法多安石創行,待他銷假,再與妥議罷免未遲。」

  韓絳道:「聖如仲尼,賢如子產,初入為政,尚且謗議紛興,何況安石。陛下如果決行新法,非留安石不可。安石若留,臣料民間亦必先謗後誦呢。」

  這一席話,又將神宗罷行青苗之意,完全打銷,遂即敦促安石入朝。安石方才銷假視事,當面奏稱:「中外大臣從官台諫,沒有一人懂得先王之道,所以嘵嘵不休。陛下千萬拿定主張,不可搖惑。」

  神宗深以為然,令他即日到司辦事。

  安石更加肆無忌憚,把韓琦的原奏,交于曾布,令他逐句加了批駁,刻于石上,印刷一萬張,頒示天下。韓琦再疏辯白,朝廷置之不理。韓琦因此辭去安撫使,止領大名府事。安石硬行批准。從此正人君子,如司馬光、范鎮、孫覺、呂公著、呂公弼、趙抃、宋敏求、蘇頌、李大臨、程顥、張戩、李常、林旦、薛昌朝、範育數十百人,有言青苗不便的,有參劾安石的,盡皆貶官去位。

  安石待他們去了,便薦舉私人同黨來補缺,甚而至於內官太監,經筵侍讀,都加以防備。崇政殿說書一官,雖是閑曹,卻與神宗每日見面。安石深恐有人借著講學談論外事,因此令呂惠卿兼了此職。惠卿丁憂,又改派了曾布。至於內監一方面,安石明知神宗不放心,必定派人私出察訪。他又暗中結納內副都知張若水、押班藍元振。果然事有湊巧,神宗偏偏派他兩人往河北去察訪。兩人回來,竭力說青苗法有利無害,民情不勝歡悅,都爭先恐後的領取青苗錢,官差從無強派之事,因此神宗十分相信。大臣們有說青苗不便的,神宗便拿兩個內侍的話來搪塞他們,所以朝中無人敢言新法不好的了。

  那王安石更加肆無忌憚,連太祖親手制定,歷代奉為金科玉律的更戍法,都要廢棄起來了。

  未知安石又要改行何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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