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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行新法誤用怪僻人 引刑律狡脫謀夫女(1)


  話說王安石乃臨川人氏,號介甫。少年時好讀書,善作文,曾鞏常拿他的文稿,與歐陽修觀看,大加賞識。從此他到處延譽,因得進士及第,授淮南判官。舊例判官秩滿,可以獻文求試館職。安石獨不求試,遂調知鄞縣,尋通判舒州。文彥博任中書時,力為薦舉,乃召試館職,安石不至。歐陽修又薦為諫官,安石複以祖母年高為辭。修乃勖以祿養,在仁宗末年,薦為度支判官,安石又複辭讓,且懇求外補,因令知常州,改就提點江東刑獄。為他屢次辭官,人都說他恬退為懷,賢士大夫都想望丰采,恨不一見。朝廷也想與以美官,惟恐他不肯屈就。

  後來改官同修起居注,他又竭力固辭。仁宗派閤門吏,將敕書送至其家,仍不肯接。閤門吏跟著安石,向他道喜。安石反避到茅廁裡去了。閤門吏只得將敕書放於案上而回,安石又令人追上送還,往返了八九次,方才收下。沒有多時,又升知制誥,安石卻立刻謝恩,不再推辭。

  直至仁宗崩駕,安石也回家裡居。英宗朝雖然沒有做官,卻無時不想獵取高官。見鄉里韓、呂兩族都做著朝廷顯官,便竭力去韓絳、韓維、呂公著結交,三人到京供職,便盡力替安石譽揚。神宗在穎邸時,韓維充當記室,每逢講解經義,至獨具見解的地方,必向神宗說道:「此是故人王安石的新詮,並非維所發明。」

  因此,神宗記憶在心內,一意要用他。雖有蘇洵作《辨奸論》,說安石不近人情,是個大奸慝。又有呂誨劾他:「大奸似忠,大詐似信;外示朴野,中藏奸巧;驕蹇慢上,陰賊害物。誠恐陛下悅其辯才,久而倚畀,亂由是生。臣究安石,本無遠略,惟務改作,立異于人,文言飾非,罔上欺下。誤天下蒼生,必斯人也。」

  雖然說得十分透徹,無如神宗總不相信,又下詔令安石知江寧府。眾人還道安石總要推辭,哪裡知道安石居然受了詔命,竟往江寧赴任。此事出人意料,大家以為奇怪!

  安石到了江寧,不上半年。有人底毀韓琦,說他執政三朝,權力太大。神宗也因韓琦遇事專擅,心內不悅!曾公亮乘機力薦安石可以大用,立刻補授翰林學士。韓琦因內外傾軋,屢乞罷免,遂罷為鎮安武軍節度使兼判相州。陛辭的時候,神宗問道:「卿去之後,誰可主持國事?」

  韓琦答道:「聖衷當必有人。」

  神宗道:「王安石如何?」

  韓琦道:「安石為翰林學士,綽然有餘;若以處輔相之任,惟恐器量不足。」

  神宗不答。韓琦告辭而去。那王安石奉了翰林學士的詔命,有意遲延,經過了七個月,方才入京報到。神宗聞得王安石已來,立刻召見。

  到了熙寧改元,即令王安石越次入對。神宗問他治道何先?安石答稱先在擇術。神宗道:「唐太宗何如?」

  安石道:「陛下當上法堯舜,何必念及唐太宗。堯舜治天下,至簡不煩,至易不難,後世君臣未能明曉治法,便說他高不可及;堯亦人,舜亦人,有什麼奇異難學呢?」

  神宗道:「卿可謂責難於君了,但朕自顧眇躬,恐不足副卿之望,還要卿盡心輔朕,共圖至治。」

  安石道:「陛下如聽臣言,臣豈敢不盡死力!」

  言畢而退。

  一日侍講經筵,群臣皆已退出。神宗獨留安石,命他坐下,安石謝恩入坐。神宗道:「朕閱漢唐歷史,漢昭烈必得諸葛亮,唐太宗必得魏征,然後可以有為。亮、征二人,不是天下奇才麼?」

  安石抵掌道:「陛下誠能為堯、舜,自然有皋、夔、稷、契;誠能為高宗,自然有傅說。天下甚大,何材沒有?獨恐陛下主意不堅,就是有皋、夔、稷、契傳說等人,也不免為小人所排擠,那就不得不遠去了。」

  神宗道:「小人何代沒有,就道堯、舜之時,也不能無四凶。」

  安石道:「那就在乎人主能辨別賢奸了。倘若堯、舜不誅四凶,皋、夔、稷、契能夠盡心竭力的辦事麼?」

  這一席話,說得神宗很是入耳。安石退出之後,尚嘉歎不止!從此,一心一意要任用安石。不久,便令王安石參知政事。

  安石既入中樞,自然要施展手段了。常常說:「周禮有泉府之官,原是要調濟貧困,變通天下之財的。後世惟桑弘羊、劉晏能知其意,可惜不能竟其功。現在若要理財,非修泉府之法,以收利權不可。」

  神宗也深以為然!安石還恐有人破壞,又逼進一步說:「人才非但難得,而且難知。譬如現在派十個人理財,只要內中有一二個不對的,就被外人作為話柄,全盤破壞了。只要看堯與群臣,擇一人治水,尚且不能不敗事。何況使用不止一人,豈能個個都好呢?只要皇上看著利多害少,拿定主意,不為眾論搖惑,那就可以收效了。」

  神宗道:「這個自然,如果主意不定,還能辦事麼?」

  安石得了這話,便告退出外,放心大膽的批了條規,奏請創設制置三司條例,掌經劃邦計,變通舊制,調劑權利,並舉知樞密院事陳升之,協同辦事。神宗即命安石升之總領制置三可條例司,許其自置掾屬。

  安石遂引用呂惠卿、曾布、章惇、蘇轍等分掌事務。

  呂惠卿曾為真州推官,秩滿入京,與安石談論經義,意多相合。安石常說他是大儒,學先王之道能夠實用的,只有惠卿一人;遂授為條例司檢詳文字,事無大小,必與商酌;所有章奏,亦一概由他撰批。惠卿便和章惇、曾布聯為一黨,互相標榜,狼狽為奸。於是悉心商酌,定與許多新法,乃是農田、水利、青苗、均輸、保甲、免役、市易、保馬、方田,種種搜括的方法無不施行。

  安石素與劉恕是至好,又要叫他到條例司來辦事。劉恕道:「我聽你口口聲聲要致君堯、舜,自比皋、夔。現在所行的政策,卻是非利不開口。皋、夔當年是這樣麼?我向來不敢存做皋、夔的奢望,所以錢谷一道汲有學過。承蒙好意,實不敢領,還是去另請高明罷。」

  安石碰了這個釘子,從此就與劉恕絕交,自去進行新法。

  但是這農田水利,乃是調查賦稅徭役,恐有畸輕畸重和荒廢隱匿的,卻非派人四出察訪不可。那些老成之士,都不贊成變法。

  安石索性不去請教他們,便奏派了劉彝、謝材、侯升獻、程顥、盧秉、王汝翼、曾伉、王廣廉八個人,分行各路。那些小人,就借此迎合意旨。搜剔騷擾的辦了幾年工夫,雖然查出荒田三十六萬一千一百七十余頃有餘,那民間已是受累不堪了。

  這還是新法裡面最好的,至於均輸一法,尤其可笑!條例司說是各省貢獻物品,每年皆有定例,豐年不能多,荒年不能少,路遠的未免吃虧,路近的太覺便宜,徒令一班富商大賈,操奇計贏,於中取利。即如江、浙、荊、淮等路,出產最多,凡應貢獻之物,大可由官先備資本,在適中地方,設立局所,賤的時候買下,貴的時候賣出。好在京城倉庫某時應辦某物,總可預先得信,比民間消息自然靈通,從此貨價漲落,由官主持,還怕國用不足麼?神宗聽信此言,簡發、薛向為發運使,專管均輸平均的事;領內庫錢六百萬緡,上供米三百萬石,先從江、浙、荊、淮路辦起。薛向到任後,又奏稱責任繁重,請得設置屬官,補吏役概仿衙署體制。神宗一一準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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