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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回 崇星使蹣跚誤國 張洗馬慷慨談兵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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俄人蠶食新疆,併吞浩罕,意在抑印度之背,不特我之患,亦英之患也。李鴻章若能悟英使,輔車唇齒,理當同仇。近來之立功宿將如彭玉麟、楊岳斌、鮑超、劉銘傳、善慶、岑毓英、郭松林、喜昌、彭楚漢、郭寶昌、曹克忠、李雲麟、陳國瑞等或回籍、或在任,酌量宣召來京,悉令其詳議籌策,分駐京、通、津站及東三省,以備不虞。山有猛虎,建威銷萌,故修武備則謀定。 臣非敢迂論高談,以大局為孤注,惟深觀事變,日益艱難。 西洋撓我政權,東洋思啟封疆,今俄人又故挑釁端,若更忍之讓之,從此各國相逼而來。至於忍無可忍,讓無可讓,又將奈何?無論我之禦俄,本有勝理,即或疆場之役,利鈍無堂。臣料 俄人,雖戰,不能越嘉峪關,雖勝,不能薄甯古塔,終不至掣動全域。曠日持久,頓兵乏食,其勢自窮,何畏之有?然則及今一決,乃中國強弱之機,尤人才消長之會,此時猛將謀臣,足可一戰。 若再越數年,左宗棠雖在而已衰,李鴻章未衰而將老,精銳盡澌,欲戰不能,而俄人行將城於東,屯於西,行棧於北,縱橫窟穴於口內外通衡,逼脅朝鮮。不以今日捍之於藩籬,而他鬥之於庭戶,悔何及乎?要之武備者,改議宜備;不改議亦宜備。伊犁者改議宜緩,不改議亦宜緩。崇厚者改議宜誅,不改議亦宜誅。此中外群臣之公議,非臣一人之私見。獨謀在疆臣;作氣在百僚;據理力辯,在總理衙門;決計獨斷,始終堅持,則在我皇太后、皇上。 *** 張之洞摺子上去後,不過一天光景,上諭下來,著交大學士、六部九卿、翰詹科道議奏。眾人見他得了個彩,愈加起勁,風發潮湧。你也一折,我也一折,主張的都是調兵開戰,說的話都是鋒利無比,十分動聽。三五天工夫,朝廷收到請戰奏摺,計尚書萬青藜,侍郎長敘、錢寶廉,司業周德潤,少詹事寶廷,中允張楷,給事中郭從矩、余上華、吳聘之,禦史孔憲瀫、黃元善、田翰墀、鄧承修,員外郎張華奎,贊善高萬鵬,禦吏鄧慶麟,侍讀烏拉布、王先謙,編修於蔭霖,禦史葉蔭昉,肅親王隆勤、檢討周冠、員外陳福綬等二十三封。 下旨一併付議,並命醇親王奕譞一同會議具奏。這時候,滿朝裡發揚蹈厲,勇不可當,好似一個下馬威,就能把俄國君臣嚇走爪窪國去。偏偏俄國斯人嚇不倒,調派兵艦,竟在遼海一帶,出沒巡哨。朝廷大怒,疊下了好些嚴旨,命沿邊江海備兵。又命北洋大臣李鴻章在煙臺大連灣整頓海軍戰艦;彭玉麟、李成謀整頓長江水師;派通政司劉錦棠幫辦新疆軍務;加吳大澄三品卿銜,飭赴吉林帶辦防務。起複劉銘傳、鮑超、曹克忠等一班百戰過來的老將。又下特旨,徵求將材。一面因崇厚不候朝命,擅自回京,革職下獄,定了個監候斬罪名。千雷百霆,一時俱發。 在朝廷不過想大振國威,保全疆土。卻不道這個消息,傳到湖南地方,竟被它嚇倒了一雙人物,你道是誰?一個是前任出使英法大臣、一個是新任出使英法大臣、一等毅勇侯、大理寺少卿曾紀澤。當下紀澤請假修墓,還在原籍耽擱。這日,門上送進京裡才寄到的邸報,拆開瞧閱,見了張之洞等幾張奏摺,又見了那幾道很嚴厲的旨意,嚇一大跳。暗忖:中國兵力,哪裡夠得上跟俄國開仗?書生誤國,朝廷要是偏信這一 班人,中原從此多事矣。想要抗疏爭論,自揣望淺言微,未見定生效果。 忽然想起郭嵩燾是個老前輩,跟他商量,或者有旋乾轉坤的妙法也說不定。主意已定,袖了邸報,徑投嵩燾家拜謁。嵩燾接進坐定,問道:「老年侄來此何為?」 紀澤道:「近來邸報,年伯瞧見過沒有?」 嵩燾道:「莫非為了伊犁事情嗎?」 紀澤道:「原來年伯也瞧見過了。」 隨把袖中邸報,取置幾上。嵩燾見了,暗暗稱讚:「公侯食肉家的紈絝哥兒,竟這麼留心時事,一點子習氣都沒有,滌老可為不死了。」 只聽紀澤道:「年伯看來,朝士的議論,是否可采?」 嵩燾因要觀紀澤器識,反問道:「老年侄意思裡怎樣呢?」 紀澤道:「據小侄看去,這種書生之見,如何行得?即如香老折中,以二百八十歲金,雇募西洋勁卒一節,這是戰國時光縱橫家故智。目下東西列邦,君非戰國之君,政非戰國之政。各邦雖不盡民主,而政都由議院主持。軍旅大事,尤必事心齊一,始克有成。咱們的使臣,就使辯如蘇張,智如隋陸,也不能遍赴各國議院,說得他 人人心肯,個個依從。就使心滿意足,一說成功,也無非前門拒虎,後門進狼的法子。何況萬國公法,兩國開戰,各邦中立,他們必不肯顯違公法呢!」 嵩燾聽了,大大佩服道:「究竟你們留學過的人,見解高人一等。京裡這一班人兒都是混蛋,拿了幾句《戰國策》裡的陳言諫語,當做救世金針,匡時利器,笑也笑死了人。咱們跟西洋構患以來,一總用了三回兵,頭回廣東,為的是禁煙,後來兩回,一回在寧波,一回在天津,都為的是換約。措置雖均失宜,但彼時中外隔絕,一切底蘊,兩不相知。激於廷臣謬論,憤然求戰,也還罷了;現在信使交通,衡情處理,自有餘裕, 俄人狡焉思逞,又萬非英法各國專以通商為事可比。釁端一開,構患將至無窮。國家平發匪、平撚匪、平教匪、平回匪,用兵三十年,財殫民窮,情見勢絀,比了道光、咸豐時,氣象又差多了,如何戰得?紙上談兵,說得鋒芒是沒中用的。」 紀澤道:「他們知道什麼邦交國勢?張香濤輩,還把俄羅斯國當做西域回子呢。」 嵩燾道:「俄人蠶食諸回部,拓土開疆,環中國一萬餘裡,水陸均須設防,國力實所不及。即使俄人侵擾邊界,猶當據理折之,不與交兵角勝。何況這一件事,原可從容辯論,耀兵構釁,很沒道理。」 紀澤道:「照萬國公法,再沒有全權大臣為了定約受誅的。朝廷把崇厚問成大辟,好似有意跟俄人過不去。這一層也宜斟酌。」 嵩燾道:「崇厚也真荒唐,記得那年,在法京巴黎跟崇厚會面,我問他使俄機宜,只回我『伊犁重地,此去定然爭它回來』,當時頗怪其視事不易。不料這位先生,但博收回的虛名,竟把國事之利病,洋情之變幻,都不計較,你想他荒唐不荒唐?」 紀澤道:「崇厚致誤之由,實坐於不明西北地勢,至被俄人玩弄到如此地步!小侄詳查天山南北兩路,所以號稱肥饒者,正以河道縱橫灌輸之故。俄人所踞之西伯部,一萬多裡都是荒寒之地。近來侵奪塔什幹浩罕諸部,蓄意經營,不遺餘力。前年瞧見俄國《新報》上,言其提督斯哲威爾探尋巴米爾郎格拉湖一帶,報稱喀拉庫拉湖到阿克蘇有通長不絕河源,深入俄國荒漠之地,為歷來人跡所未到,舉國相為慶倖。其睨視西域,蓄謀已深。伊犁一城,尤為饒沃。從伊黎河以南,哈爾海圖產銅甚富,沙拉協和齊產鉛甚富。北面有山,名叫空雜訊爾峨博的,專產煤;名叫辟箐裡的,專產金;名叫索果的,專產鐵。從前,河南設有銅廠、鉛廠,山北煤鐵各礦,都沒有開採,西 洋人都視為上腴之地。伊犁所設九域,專駐兵弁,其膏腴並在河南山北。西至霍果斯,亦設有一城,跟伊犁不逾百里。所設額爾齊齊罕諸卡,都在五百里以外,這會子劃分霍爾果斯河屬之 俄人,則伊犁一河,亦截去四分之三,而五百餘裡之屯卡,皆棄置之矣。劃分特克斯河屬之俄人,則舊設銅、鉛各廠,亦與俄人共之。而特克斯河橫亙天山之北,其南直接庫車、拜城,風氣皆致阻隔,所設屯卡,直達特克斯河源,皆棄置之矣。名為收回,其實不異割地。」 嵩燾聽到這裡,不禁道:「老年侄西北地理這麼熟悉,朝廷倘然派了老年侄去,倒還可以挽回一二。」 道言未了,兩個家人匆匆奔入道:「撫院派人立請曾侯爺,說京中來有電諭呢。」 紀澤聽說,嚇了一跳。欲知何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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