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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回 崇星使蹣跚誤國 張洗馬慷慨談兵(1)


  卻說這一年,是光緒五年,上有女中堯舜,下盡虞闕皋夔。

  言路大開,直臣遍地。張佩綸、張之洞、李端棻、寶廷幾位,不是都察院禦史,就是開坊翰林,都是好筆仗,掀波起浪,撼天搖地。不知被他們為了多少的利,除了多少的弊。參掉多少貪官污吏,鏟掉多少惡棍土豪。鬧得雞犬不寧,煙雲繚繞。北京城裡,替這起造言生事之徒,起了一個美號,叫做「清流黨」。滿朝文武,聽得「清流黨」三字,頭也脹起來。朝廷初時雖很嘉納,日子久了,也漸漸嫌膩生煩。恰好這日,翰林院侍講王先謙上了一奏,稱說宜防流弊,兩宮很為嘉納。特下旨意道:

  近來頗有攙越陳奏,逞其私見,率意上陳,必至是非淆亂,漸開攻訐之端。甚至此唱彼和,議論紛騰,亦恐啟黨援之漸。于風俗人心,大有關係。嗣後不得以雷同附和之詞,相率瀆陳。欽此。

  禦史台一見此旨,頓時大鬧起來。內中要算李端棻最為激昂慷慨,飛筆草奏,立刻做成一折,彈參王先謙莠言亂政。誰知拜發了上去,朝旨下來,竟斥他為措辭過當。李端棻撞了一鼻子灰,沒處訴冤去。在兩宮太后,以為言路諸臣,經這麼一斥之後,總會謹慎點子。哪知水盡山窮,偏遇花明柳暗。朝中於此時適有一樁外交事情,竟致激起滔天大浪。

  原來同治十年,西域叛亂,強鄰俄羅斯乘亂而入,一舉手就把伊犁佔據了去,只說代替中國暫行保守。這時光,政府精神全注在回子身上,誰還有暇詢問俄人?光緒四年,削平回亂。

  五年四月,特命吏部侍郎崇厚為出使俄國大臣,索取伊犁。賜與全權,許以便宜行事。可惜這位崇大臣,只有給人家便宜的本領,沒有得人家便宜的能耐。新訂條約十八款,第六款,俄既歸還伊犁,中國願給俄國銀五百萬盧布;第七款,伊犁既歸中國,當以西河之西及麓山之南之地,以至於底克斯河,盡讓與俄;第十款,除喀什噶爾及庫倫兩地已照先立和約,俄國立有領事外,今議定在嘉峪關、科布多、哈密、吐魯番、烏魯木齊,無庸付稅;第十四款,凡俄商販通貨物,至張家口、嘉峪關、天津、漢口等處者,可過同州府、西安府、漢中府各路。

  其將中國貨物運入俄國,亦由此路約文諮送到說。朝野駭然。

  修撰王仁堪、庶吉士盛昱,交章論劾,意氣很是激昂。洗馬張之洞大出風頭,特上一疏,詞倒三峽,筆挾風霜,說得十分厲害。其辭道:

  新約十八條,他姑勿論,其最謬妄者,如陸路通商。由嘉峪關、西安、漢中、直達漢口,秦隴要害,荊楚上游,盡為所據。碼頭所在,支蔓日盛,消息皆通。邊圍難防,堂奧已失,不可許者一。

  東三省,國家根本,伯都納,吉林精華。若許其乘船至此,即與東三省全地任其遊行無異。陪京密邇,肩背單寒,是於綏芬河之西,無故自蹙地二千里。且內河行舟,乃各國歷年所求而不得者,一許 俄人,效尤踵至。不可許者二。

  朝廷不爭稅課,當恤商民,若准、回兩部,蒙古各盟,一任俄人貿易,概免納稅,華商日困猶未也。以積弱苦貧之蒙古,徒供俄人盤剝;以新疆巨萬之軍餉,徒為俄人緩輸;且張家口等處內地,開設行棧,以逐漸推廣,設啟戎心,萬里之內,首尾銜接。不可許者三。

  中國藩屏,全在內外蒙古,沙漠萬里天,所以眼夷狄。俄人即欲犯邊,迤北一面,總費周折。如蒙古全占,供其役使,彼更將重利以歃蒙古,一旦有事,音信易通,必撤藩屏,為彼先導。不可許者四。

  條約所載,俄人准建卡三十六,延袤廣大。無事而商往,則議不勝議;有事而兵來,則禦不勝禦。不可許者五。

  各國商賈,從無許帶軍器之例。今無故聲明,人帶一槍,其意何居?若有千百為群,闖然徑入,是兵是商,誰能辨之?不可許者六。

  俄人商稅,種種取巧,若各國希冀均沾,洋關稅課,必然歲絀數百萬。不可許者七。

  新疆已經議定之界,又欲內侵,斷我入城之路。新疆形勢,北路荒涼,南城富庶,爭磽瘠,棄膏腴,務虛名,受實禍。不可許者八。

  伊犁、達爾布、巴哈台、科布多、烏裡雅蘇台、喀什噶爾、烏魯木齊、古城、哈密、嘉峪關等處,准設領事官,是西域全疆盡歸控制。有洋兵斯有洋商,有洋商斯有洋兵,初則奪我權勢,繼則反客為主,至彼有官而我無官,彼有兵而我無兵。且各國通例,惟沿海口岸,准設外邦領事,若烏裡雅蘇台、科布多、烏魯木齊、古城、哈密、嘉峪關,乃我境內,今日 俄人作俑,設各國援例,將十八省腹地均布洋官,又將何以處之?不可許者九。

  名還伊犁,而三省山嶺內,卡倫以外,盤踞如故,據高臨下,險要失矣。割霍爾果斯以西,格爾海島以北,屯墾無區,遊牧無所,地利盡矣。金頂寺又為俄人市塵,現與約定俄人產業,不更交還,是伊犁一線東來之道必穿俄巢,出路絕矣。寥寥遺黎,彼必盡遷以往,人民空矣。擲二百八十萬有用之財,索一無險阻、無地利、無出路、無人民之伊犁,將焉用之?不可許者十。

  俄人索之,可謂至貪至橫;崇厚許之,可謂至愚至謬。皇太后、皇上赫然震怒,遣使臣,下廷議,可謂至明至斷。上自樞臣總署王大臣,以至百司庶官,人人皆知其不可。所以不敢公言改議者,誠懼經變約,或召釁端。然臣以為不足懼也,必改此議,不能無事,不改此意,不可為國。

  請言改議之道其要有四:一曰計決,二曰氣盛,三曰理長,四曰謀定。何謂計決?無理之約,使臣許之,朝廷未嘗許之。

  崇厚誤國媚敵,擅許擅歸,國人皆曰可殺者也。伏望拿交刑部,明正典刑,治使臣之罪,則可杜俄人之口。按之萬國公法,既有不准違訓越權之例,複有臣執全權可否,仍在朝廷之條,正與崇厚不遵密函、不請諭旨之罪相合。耆英之案,成憲昭然,故力誅崇厚,則計決。何謂氣盛?

  俄人欺我使臣軟懦,逼脅畫押,施一償百,意猶未厭。不料俄國斯靦然大國,乃至出此,不特中國忿怒,即環海各國,亦必不直其所為。為俄使不待定約,聲明歸國,外洋亦無此例。況凱湯德系署理公使,豈能徑歸?其為恫嚇無疑,情形顯然。盡可聽其去留,不必過問,莫如明降諭旨,將 俄人不公平,臣民公議不願之故,佈告中外,行文各國,評其曲直,兼屬各國。將我國家情理兼盡之處,刊諸新聞紙。明諭邊臣,整備以待。據眾怒難犯之情,執萬不可從之志。俄國雖大,自與土耳其苦戰以來,師勞財竭,臣離民怨,近聞其國君有防人行刺之舉。若更渝盟犯順,圖遠勞民,必且有蕭牆之禍,行將自斃,焉能及人?故明告中外則氣盛。

  何謂理長?種種要挾,皆由伊犁而起。若盡如新約,所得者伊犁二字之虛名,所失者新疆二萬里之實際。而每年尚須百萬餉需,以供邊師防軍建城開屯之用,是有新疆尚不如無新疆也。

  索伊犁而盡拂其請,則曲在我;置伊犁而仍肆責言,則曲在彼。

  況使臣畫押,未奉御批示覆,一如載書未歃血,豈足為憑?俄人理屈詞窮,焉能生釁?故緩收伊犁則理長。何謂謀定?俄人而講信義,兵端可以不開。若俄人必欲背公法,棄和好,設防之處,大約三路,一新疆、一吉林、一天津。左宗棠席屢勝之成,兵素強。

  金順、劉錦棠、錫綸、張曜亦皆戰將,以靜待動,俄人必敗。遏其歸路,則彼將雙輪不返。若出吉林邊地,遼東山谷叢集,其地去俄二萬餘裡,懸軍深入,饋餉維艱,不能用眾,特簡兼資文武之將帥,畀以重權,資以巨餉。分南、北洋海防之費,為經略東三省之資。命左宗棠、金順選籍隸東三省知兵之將官數人,速來聽用,招集索倫、嚇津、打牲之眾,教練成軍。其人素性雄勇,習與俄鬥,定能制勝。即小有挫衄,堅守數月,必委而去。天津一路,逼近神京。

  然俄國兵船,扼于英法公例,向不能出地中海,即強以商船載兵而來,亦非若西洋有鐵甲等船者比。李鴻章高勳重寄,歲糜數百萬金錢,以制機器,而養淮軍,正為今日。若並不能一戰,安用重臣。伏請嚴飭李鴻章,諭以計無中變,責無旁貸,及早選將練兵,仿照法國新式,增建炮臺。戰勝,酬以公侯之賞;不勝,則加以不測之罪。設使以贖回伊犁之二百八十萬金雇募西洋勁卒,亦必能為我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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