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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回 四欽差奉令承教 七先生立異標奇(2)


  眾人聽了,無不歡喜。積中也很有點子小本領,風角占候,賜雨頗驗,被惑的人,很是不少。他卻偏會拿腔做勢,住在城市中,不很跟人家交際。慕道的人,踵門伏地,叩顙流血,依舊堅拒不納,只說來人沒有善根,非造福濟世不可。先叫 那人放生施食,造作種種善事,卻領門徒暗中偵察。待那人再來時,就說他某事吝財,某事惜力,道心不堅,太谷不願收錄,所講的話,纖細必符,毫釐不爽。

  那人大懼求錄,忌請益誠,積中堅執不許。又恐那人果然回去,陰令徒黨恫嚇慫恿,總令那人死心塌地才已。有時暗令黨徒,扮作求道的人,輦金累千,獻送到門。積中偏說他沒有道根,不肯接受。再把絕色女奴,裝扮得天人一般,珠翠輝煌,麝蘭馥鬱,送入膜拜。又說他塵障未除,偏令引出,卻偏把市上的丐夫陋婦,積惡不過 的人,招到裡頭,與之美食,一室趺坐。有時招入虯髯傖父,鍵戶促膝,傾談竟日。因此高門甲族的秀男美女,師事積中,錯處房闥,沒一個引為嫌疑的。

  道光末年,淮南鹽務變法,天下奇詭之士,都聚在揚州一地,如陽州周韜甫、長洲馬遠林、武進闕恭季之屬。韜甫口如懸河,詞倒三峽,公卿屣履到門,聲勢頗盛。積中慮為所毀,與遊客棧。東平楊蕉隱、吳雪江等,懷刺往拜,曲意結納。

  不意韜甫、恭季,依舊直言詆訶,斥積中為旁門左道。積中並不爭論,發篋陳論《孟子》、《大學衍義》、《近思錄》諸書,及閘徒誦習講貫。以媚韜甫。韜甫果然上他的當,逢人說項,到處遊揚積中了。積中乃榷參同契》,附入聖賢緒論,從者益眾。

  咸豐六年,江表大亂,積中徙家北行,卜居於山東之博山縣。知縣吳某,恰是他的中表弟兄,相得益彰。於是積中勢力,漸入山東地界。肥城縣西北六十裡,有一座山,名叫黃崖山。

  山麓有莊,名叫南黃崖,迤北裡許名叫北黃崖,恰與長清接界。

  山形三面環拱,南北兩峰對峙,淩霄插漢,怪險不可名狀。中間平陽一片,約有百畝廣闊,積中往測形勢,隨向眾人道:「北方將亂,惟此間可以避兵。」

  遂在山上築室建屋,率領徒眾居之。事有湊巧,東省南境,撚冠屢警,避難的人,稍稍遷往,黃崖日就興盛。他的表兄吳某,恰又調了曆城縣知縣,上臺企重,驟升首府,吹枯噓生,咳睡可怖。偏生的推崇積中,譽不容口,從此官僚中也漸有信從積中的了。

  積中托言防備撚匪,壘石為寨,引水環山,創設武備房,購辦兵火弓弩甲仗,發號施令,儼然敵國。積中以神自詡,輕易不肯見人。凡自遠方初來的人,安頓在文學房裡,叫高弟吳某、趙偉堂、劉耀東等,轉相授受。授讀所判指南箴,五日一聽講,鄉農不能誦習,任其去留。

  從歸的人,悉袒右臂,比屋不准相過。每逢朝晡,餐饋豐腆,知賓執禮,端恭異常。而終日語默,不發一言。積中有兩個女弟子,一名素馨,一名蓉裳,專屋列居,莊嚴得要不的,進謁 的人,頓首九拜。如見積中,二女高坐不答。吳某等雖一般是弟子,也不敢跟二女分庭抗禮。

  據說素馨原是太谷孫婦,蓉裳嫁過姓吳的,都是少年寡婦。積中在山中建一所祭祀堂,以禮神明,每祭總在深夜,參拜升降,禮節繁縟。素馨、蓉裳,盛裝挾劍而侍。旃檀燎燭,蕉赫霄漢,數十裡外,光亮照耀如火。鄉人都稱為張聖人夜祭,不是教中人,不能入窺也。

  黃崖地方,原很荒僻,近因從教的人,日增月盛,竟然變成大市,置田築室,棟宇鱗次。積中資計日溫,自肥城之孝裡鋪起,濟南會城內外,東阿之滑口,利津之鐵門關,海豐之埕子口,直到安邰濰縣諸處,都開有市肆,字型大小的名兒,都冠有「泰」字,如泰運、通泰來、祥泰亨之類。千里間指麾使令,奉若神明,遠近都稱張七先生。如吳某耀東等,並不舉其姓,相說以七先生而已。

  這張積中有一樣驚人本領,任你怎麼水火的人一見面,一接談,自會使你心悅誠服,從他的教。從了教後,如吃了蠱藥似的,恁有如何禍患,竟會至死不悟。後來張積中約會撚黨,豎旗起事,被官兵殺入岩中,合寨死鬥,無一生降。官兵雖扯著協從罔治、投降免死旗號,教中人竟如沒有瞧見一般。撫院奏牘中,稱他素乏才名,只以偽託詩書,高談性命,乃至縉紳為之延譽,愚氓受其欺蒙。

  其家本無厚資,來東不過十載,遂能跨郡連鄉,遍列市肆,挾術誆騙。為收集亡命之資,從其教者,傾產蕩家,挾資往赴。入山依處,不下百數十家,生為傾資,死為盡命,實未解所操何術,所習何教。而能惑人如是之深,他的本領,也就可想而知。當官兵入山搜捕之前,先行遣使招撫。積中復函與他的表弟吳太守,文辭也頗斐然可觀,其辭道:

  來函責我不肯出山辯白,甚合我心。但近日苦衷,有急欲為吾弟告者。兄平日淡于榮利,肆志讀書,以世亂未平,隱居求志。無如韜光未久,而處士虛聲動人聞聽,相從執贄者不絕於門。其間雖多善良,亦有悍鷙。兄既未能慎之於始,遂欲以德化之,使胥歸於正,此兄實有交不擇人之過也。然來東十載,何敢一事妄為,乃去歲以濰縣之王小花,橫加牽累,今年之冀宗華,妄被誣攀。

  然此事之來,若椒園伯平以一函相告,兄必挺身投案,絕無留難。兩君猝以兵來,幸適出遊,未遭毒手,不然,已陷於縲絏久矣。伯平雨亭,夤夜進兵,,示人莫測,以致莊眾格鬥,傷損弁兵。兄自知大禍臨門,一身不免,亟欲束身同敗,不望雪我沉冤。奈及門桀驁之士,遂邀不逞之後,劫我主盟,苟全性命。兄禁之不得,逆之不能。數日以來,躑蹋山隅,悶損無似。

  及大兵臨境,兄欲出而剖白,無如伊等洶洶,不肯束手待斃。禍已至此,無可言說。本欲引劍自決,無如如門在外者甚多,聞予冤死,定不甘心,一旦逞彼凶頑,則各處生靈,俱遭塗炭。兄亟思乘機解散,但人數眾多,虎豹豺狼之性者不少,須寬我日期。請暫將大兵撤出山外,俾得反復陳詞,婆言解散。若一面進攻,一面招納,則上憲不能示人以信,困獸猶鬥,兄又何辭能勸諭諸同人耶?特約略陳其大概。

  ***

  這都是後話。

  當下花沙納等,聽了店主人的話,嚇得目定口呆。花沙納向明善道:「這老頭兒如此作怪,定然鬧出亂於來。」

  明善道:「幸撞在我們手裡,可惜要緊覆命,不得耽擱。不然辦完了這件事,再走也不遲。」

  花沙納道:「那是撫院的職任,咱們犯不著替人家幹事,給他一封書信,知照他一聲就完了。」

  明善見花沙納這麼說了,事不幹己,誰願插身干預?不過臨走時光,發了一封信給東撫。東撫接到欽差手函,不敢怠慢,立派幹員人山密查。那委員到了山中,瞧見張七先生,鬚眉髯髯,言論娓娓,比戶耕讀相安,宛然世外桃源。據實稟覆,撫院只當欽差是無中生有,毫不放在心上。

  卻說花沙納、基溥、明善,行抵京師,已是冬月初旬。入朝面聖,一進朝房,眾同寅都來問詢。大學土柏竣宗室尚書端華、肅順、漢大學士翁心存,最為殷勤,執手問好,異常親熱。花沙納道:「我在路上,聽到三河口湘軍失力,李迪也殉了難,不知是虛是實?」

  翁心存道:「怎麼不確,曾滌生奏報也到了。他那介弟溫甫名叫國華的,也死在這一役呢。這李續賓是羅山高弟,湘軍名將,為人含容淵默,作事審慎精詳。他所選的將士,都是知恥近勇,朴誠敢戰的。每逢遇敵,人當其脆,己當其堅。每領糧仗,人取其良,己取其窳。屯軍所在,百姓耕種不輟,萬慕無嘩。血戰六年,克城四十,而口不言功。

  所以一聽到他失事的消息,無遠無近,無知無愚,無不失聲痛哭。上頭也十分震悼,特命總督照例賜恤,予諡忠武。他原官不過是布政使呢,這就瞧見恩眷之隆了。」

  花沙納道:「這麼的好將,怎麼又會吃敗仗呢?」

  翁心存道:「官文胡林翼會籌東征之策,陸師渡江,先皖而後及江南,水師先安慶而後及江寧,卻把圖皖的事情,交給了李續賓,請旨加他巡撫銜,專折奏事。不意安徽的賊酋陳玉成,爵封英王,綽號四眼狗,也是賊中驍將。兩雄對壘,旗鼓相當,倒也辨不出雌雄,分不出勝負。不意陳酋又糾合了兩員健將,一個是侍王李世賢,一個是撚酋張洛行,三條猛虎,撲一個英雄,如何能夠倖免?這一役,陳、李、張三酋,從廬州殺出,抄襲官軍後路,四面圍剿,愈集愈厚。七營先陷,續賓知道不免,乘夜躍馬入敵陣戰死,湘軍精銳,全都喪掉。」

  說著,忽聽景陽鐘鳴,轟傳皇上升殿了,眾人忙著入朝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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