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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曹振庸巧意逢君 張格爾甘心謀逆(1)


  話說仁宗降旨之後,朝內外大臣紛紛獻議,有請增重京秤二兩的,有請增加典息三分的。仁宗概行留中,遂開捐例。自十九年四月起,至二十年正月止,共開一年零一個月,名叫豫東例。自從天理教削平後,連著五六年雖未康樂和親,倒也平安無事。

  這一年,是嘉慶二十五年,仁宗帝閑極了,下旨巡狩欒陽,親王貝勒盡都扈從。不意風霜辛苦,到了那裡就染了一病。起初只道風寒小恙,服幾帖藥,疏散疏散就好了。誰料一日重似一日,病例行宮,竟然不及回鑾,風淒雨慘大行去了,享年六十一歲。遺詔傳位於皇太子旻甯即位,是為宣宗帝。即以明年為道光元年,尊母喜塔臘氏為皇太后,封弟綿愷為惇親王,綿忻為端親王,綿愉為惠親王。把仁宗梓宮蔔葬昌陵完結。

  宣宗恃著聰明才智,即位之初,勵精圖治,甚願超堯軼舜,做成一代承平令主。第一倡行的,就是節儉兩個字,衣經三浣,食無兼味,甚至朝服袍套,也必補上一二個補丁,方才心舒意服。在廷諸臣,穿戴得漂亮點子的,雖未必傳旨申飭,心裡卻終不喜歡他。

  此時漢臣中,有一個曹振庸,歙縣人氏,賦性機警,最工揣摩,並且有一樁驚人本領,他肚子裡雖然聰明透亮,待人接物,謙恭拘謹,一點瞧不出是聰明人,因此人家倒都不防備他。

  宣宗即位,振庸隨眾上朝叩賀。眾人都不很留心,振庸瞧見宜宗朝服上補著補丁,心領神悟,體會到這一層意思。朝罷回家,卸去袍套,向妻子道:「你開箱子找找,破爛的箭衣外套拿幾件出來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哪裡還有破爛的,前兒那幾件才做了,你穿著嫌不配,就叫連升拿到鋪子裡賣去了。你身上穿的,還沒有到一個月呢。」

  振庸默然,隨把才卸下的袍套,搶到手中,狠命的撕,蚩嘍嘍,蚩嘍嘍,撕破了兩塊。他妻子只道他是生氣,忙著來搶,已是不及。振庸道:「你奪我做什麼?」

  他妻子道:「老爺生氣,也犯不著難為這衣服,撕掉了,依舊自己拿出錢做去。」

  振庸道:「誰又生氣呢,我撕,我自有我的意思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撕掉衣服,也有意思,又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振庸道:「你給我縫起來,我慢慢的告訴你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撕掉了,又要縫,什麼意思呢?」

  振庸道:「什麼意思?我要穿破舊衣服呢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為甚好衣服不穿,倒要穿破舊的。」

  振庸道:「你哪裡知道,一生榮枯,都在這件衣服上。

  現在且別問,往後你自會知道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老爺往常什麼事不同我講,怎麼這會子倒又機密起來。」

  振庸見婢僕等不在眼前,才悄悄道:「當今的脾氣,最喜歡是節儉,最憎厭是奢華。今兒上朝,那件朝服,非但舊得不成樣子,還補上三五個補丁呢。可憐那一班行屍走肉,沒一個體會得到。所以我要趕忙換上破爛衣服,無非上體聖懷,博他一個歡喜是了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別誤會了吧?」

  振庸道:「哪裡會誤會,坐朝受賀,君臣們第一遭會面,又不是尋常召見。我猜上頭這麼,斷然是有意的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既然這麼,老爺,你那雙套褲索性撕破了,我替你打一個掌,好嗎?」

  振庸道:「那麼,總算是全套了。」

  他妻子道:「全字怕不見得吧,那頂緯帽,還簇新的呢。」

  說話的當兒,那外套的補丁,已經補好。接著又補套褲。

  翌日五鼓,穿扮定當,家人見了,都嚇一跳,只道哪裡跑出了個化子呢。振庸上朝,滿望宣宗注意,誰料宣宗也只尋常詢問了幾句,並沒有別的恩旨。連著數日,都是如此,振庸頗為失望。一日,獨蒙召對,宜宗見他衣服上盡是補丁,問道:「你的衣服,竟也是補綴的。」

  振庸道:「臣因物力維艱,易作甚費,衣服套褲,類多補綴。」

  宣宗道:「你套褲也打掌嗎?需費幾何?」

  振庸道:「總要三錢銀子呢。」

  宣宗道:「外間作物,價殊便宜。內務府打一雙掌,須要庫銀五兩呢。」

  振庸聽罷愕然。宣宗忽問:「你們家裡吃雞蛋,每枚需銀幾多兩?」

  振庸道:「臣少患氣痛,雞蛋這東西,從來沒有食過,該價多少,臣實不知,不敢妄對。」

  宣宗道:「你家常吃點子什麼萊?」

  振庸道:「臣家人素食的日子多。臣因從政在朝,每日所食,也只豆腐炒豬肝一品。」

  宣宗道:「需銀幾何?」

  振庸道:「那很便宜,西華門外茂林飯鋪裡,每炒一晶,只需大錢五十八文。」

  宣宗驚道:「世界上也有這麼便宜的東西。朕每日食雞蛋四枚,每枚銀子五兩,已經二十兩銀子了。今後,倒也要學你,吃那豆腐炒豬肝了。」

  朝罷回宮,宣宗就叫內監吩咐內膳房,做一晶豆腐炒豬肝。

  中飯時光,做好呈上。宣宗嘗著,果覺肥嫩適口,遂向內監道:「傳旨內膳房,以後天天就做這一品,不必再用別的菜蔬。」

  內監領旨去訖。次日,內務府呈上單子,計開上供豆腐炒豬肝一品,每日用豬一頭,每頭價銀十五兩;屠夫二名,每日工食銀一兩;黃豆一鬥,銀三錢;豆腐工三名,每日工食銀一兩五錢;屠豬鍋灶,制腐鍋灶,召匠包制,需工料銀五十六兩四錢;蓋搭豬圈一所,需銀三兩六錢。共計置辦各物,費銀六十兩,每月常費銀五百三十四兩,請支銀共五百九十四兩整。

  宣宗大驚道:「怎麼要這許多銀子,叫他進來,我當面問他的話。」

  太監領旨,一時同了內務府大臣進來。見過駕,宣宗道:「朕不過要一味豆腐炒豬肝,你們就會浮開上這許多花帳。照你的帳,只一味菜,差不多就要二十兩銀子了。」

  內務府大臣碰頭道:「奴才所開,均是實價,並無絲毫浮冒,皇上即可派員訪查。」

  宜宗道:「西華門外茂林飯鋪裡有賣的,只需大錢五十八文呢。每日差一個太監,拿碗子到他那裡買了,豈不省事?」

  內務府大臣碰頭道:「市品恐不潔淨,未便上供。」

  宣宗道:「朕倒不在乎呢,你盡辦來是了。」

  內務府大臣無言而退。次日,上本複奏,聲稱:「奴才奉旨後,即派遣司員出西華門查訪,據稱遍訪幾處居民,咸稱茂林飯鋪閉歇已久,所有豆腐炒豬肝,委實無法採辦。合即具本奏聞。」等語。

  宣宗沒法,向左右道:「朕終不忍以口腹之故,累吾民日負銀二十兩也。」

  曹振庸卻就此受了主知,不到半年,升為武英殿大學士,為漢大學士的領袖。

  此時在廷諸臣知道宣宗勵精圖治,便爭著上章言事,或是舉人家房闈秘事,或是陳人家曲室密談,一切細事瑣聞,無不形之奏牘,總算得直臣遍地,言路大開,一派的聖明景象。宣宗初時,還虛衷延納,後來愈鬧愈不成體統,也就懶怠再去瞧閱了。無奈各部尚侍翰詹科道,凡有奏事權柄的,還興頭得要不的,今兒一本,明兒一本,鬧得雲煙繚繞,積牘盈尺,大有閱不勝閱,批不勝批之勢。意欲懲戒一二,以警其餘,又怕因噎廢食,蹈沮格言路之弊。一日,振庸入侍,見宣宗面帶憂容,因問道:「方今四海升平,兆民樂業,皇上為甚不快呢?」

  宣宗道:「朕躬廣開言路,原要身致太平,不意廷臣所上奏本,類多毛舉細故,無關宏旨。朕要批斥他們,又怕不知道的人說朕是拒諫。要盡都批閱呢,精力上實是夠不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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