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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回 曹振庸巧意逢君 張格爾甘心謀逆(2)


  振庸道:「這個很容易處置,凡廷臣所上章奏,不必問他所言何事,只要細心查閱,摘出一兩個破體疑誤的字,交部議處,懲戒他一兩個。這麼一辦,上本的人自必駭服聖衷周密,雖一二筆誤,尚不肯輕易放過,況其有關係之大者,嗣後自不敢妄逞筆鋒,輕上封事了。上無拒諫之疑,下杜妄言之患,這法兒似乎還可以行得。」

  宣宗大喜,立即如法炮製。從此科道兩衙七八十位直臣,相戒不敢言事,都變做仗馬寒蟬了。

  一人作俑,相習成風。道光以前,殿廷試士大臣奉派閱卷,都是先取文詞,後取書法,從沒有為了一二個破體字,就抑置高文於劣等的。自振庸用了事,閱卷大臣仰承風旨,以為奏摺尚且如此,何況士子試卷。於是尋瑕索垢,專究那一點之肥瘦,一畫之短長。而乾嘉兩朝,考據學博奧典麗之風,竟然掃蕩無餘了。

  宣宗垂拱深宮,又如何會知道!特下恩旨,命曹振庸軍機處行走。於是曹軍機獻可替否,愈益的盡職。宣宗待他也愈益的寵伍,差不多無言不用,無策不從。京內外大臣見他這麼得君,便都鑽頭覓縫的想法兒跟他拉交情。振庸要有甚吩咐,眾人便似奉了觀音玉旨似的,遵行恐後。虧他賦性謙抑,作事隨和,接物待人,依舊是隨隨便便,倒並沒什麼薰天氣焰。

  一日,五鼓入朝,恰遇著大雪,轎子到午門,忽見一人頂載輝煌,冠裳齊楚,必敬必恭跪在雪地裡正磕頭呢。天上的雪,搓棉扯絮似的降下來,那人竟舒徐暇豫盡磕他的頭,宛如沒有覺著似的。振庸詫異道:「這不是個傻子嗎,這麼大的雪,跪著磕頭做什麼呢?」

  隨叫家人去問。一時回稱:「這個人姓謝,名兒叫仁壽,新選山東曆城縣典史,在這兒叩謝聖恩呢。」

  振庸笑道:「也有這麼傻的人。」

  說著,早入了東華門,下轎進朝房待漏。

  朝房裡眾多官員瞧兒見振庸,都起身讓坐。忽有一人走近身,滿面春風的問中堂好。振庸瞧時,不是別人,正是山東巡撫武隆阿,因事來京陛見的,隨笑著敷衍了幾句應酬話。忽然想起方才那一樁笑話兒,隨向武隆阿道:「新選的曆城縣典史謝仁壽,……」

  才要講下去,一個太監自內奔出道:「爺升殿了,叫起曹振庸。」

  振庸聽說,疾趨入內陛見。一時散值,各自回家,這件事也就忘記了。不意武隆阿誤會了意思,回到省裡就吩咐巡捕官:「新選的曆城縣典史謝仁壽上轅來,馬上就回我,這是京裡曹大軍機心坎兒上人,留難了他,我可是不依的。」

  巡捕官諾諾連聲。恰值藩台來謁,武隆阿接見之下,也把謝仁壽囑託了藩台,自然滿口應承。便宜謝仁壽,一跤跌入青雲裡,扶搖直上,步步高升,一歲之間,過班五次,典史老爺,竟變成黃堂太守了。隔上一年,武隆阿又進京陛見,會著曹振庸,就道:「謝典史已經保升做知府了。」

  振庸道:「誰是謝典史,怎麼升的這麼快?」

  武隆阿道:「就是謝仁壽,去年選出的山東曆城縣典歸。」

  振庸道:「我不認識這個人呢。」

  武隆阿隨把那年在朝房中堂面告新選典史的事說了一遍。振庸大笑道:「當日原為事屬創見,無非閒談著當作個笑話兒呢,不意吾兄誤會,竟便宜了這廝。」

  說畢,彼此大笑。

  忽聞回酋張格爾率領回眾,在新疆地方豎旗起事,聲勢十分利害。振庸聞報,忙入朝來見宣宗,請旨征剿。原來回疆自高宗乾隆二十年戡定之後,各城都設立辦事領隊大臣。各辦事領隊大臣,都受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的統轄,並北路伊犁將軍的節制,每年徵收錢糧土貢,十分中只取一分,比了當時准夷之虐取,兩和卓木之騷動,天差地遠,大不相同。再派往回疆各官,都是保舉的滿員,降級的大吏,寬仁慈厚,回戶賴以休息。

  不意日久弊生,保舉的法子漸漸不行,派出去的官,不是內廷侍衛,就是口外駐防,這一班人員,都視換防為利藪,跟所屬司員章京,狼狽為奸,服食日用,沒一樣不向阿奇木伯克征索。

  伯克借著供官的大題目,斂派回戶,日增月甚,西域地方的赤銅普爾錢,一文要當內地製錢五文。各官盡力搜刮,喀什噶爾地方,每年斂得八九千緡;葉爾羌地方,一萬餘緡;和闐地方,四五千緡。再加上氈裘金玉緞布各種土產,賦外加賦,稅外加稅,幾乎把回民膏血吃幹了呢。搜刮來的錢財,勻派作十分,兩分奉與辦事大臣,那八分是章京跟伯克分肥的。

  各城辦事大臣,都恃伊犁將軍相距遙遠,不能稽查,便都威福自專,淫刑以逞。而各司員各章京,狐假虎威,更自利害,甚至廣漁回女,更番入直,奴使獸畜,苦得回戶求生不得,欲死不成。於是張格爾乘機起事,聲言替回部報仇雪恥,各地回眾靡然風從。

  回民素來柔懦,怎麼敢這樣猖撅呢?原來張格爾是大和卓博羅尼都的後裔,回部待到和卓子孫,宛如西藏待到達賴喇嘛,真是最聖潔最尊崇的人物,發出來的號令,就是觀音佛旨,誰敢違件不從!博羅尼都在乾隆時候,因反叛中朝伏了王法,他的兒子薩木克敖罕逃了拔克達山地方去。敖罕有子 三人,第二個就是張格爾。張格爾自遭大難,恃著和卓之名,在各部落裡頭誦經祈福,混一口兒飯吃。

  嘉慶二十五年,南路參選大臣斌靜荒淫失眾,張格爾才糾集布魯特回眾數百,發難寇邊。頭目蘇蘭奇進來告密,章京綏善非特不獎賞,倒把他叱逐出去。蘇蘭奇憤極,逃出塞外從賊。虧了領隊大臣色普征額大有幹略,只一仗就生擒了一百多名回眾,把張格爾只殺剩二三 千人。回兵喀城,與斌靜慶賞中秋佳節,斌參贊毒手狠心,叫把陣擒之人不必問供,齊都斬首滅口。上頭聞之,特命伊犁將軍慶祥查辦。

  慶將軍照實複奏,把斌靜放縱家奴司員,淩辱伯克,交通姦利各種罪案,盡達了天廷。道光二年,宣宗下旨,把斌靜拿京問罪,派永芹出為參贊。永芹也是庸祿之徒,除了吃飯拿錢,再沒有別的能耐,致被張格爾糾了布魯特回眾,直撞橫沖,不時的騷掠。內地各回戶多做他的耳目,官中舉動,瞬息皆知。

  這一年,領隊大臣色彥圖發憤為雄,自請率兵出塞掩捕張格爾。

  永參贊阻他不住,只得任其出塞而去。色彥圖出了塞,巡哨到四百裡外,張格爾的影蹤兒都沒有瞧見,滿腔憤氣無從發洩,盡遷怒在遊牧回眾的家族身上,縱兵殺掠,把遊牧布魯特妻子殺了個盡淨。這一來激動良回眾怒,回酋汰列克盡率布魯特眾,大呼追襲,把色彥圖殺得個全軍覆沒,遂與張格爾聯兵入寇,聲勢十分利害。永芹慌得手忙腳亂,立即修章入告。

  當下振庸入朝,見宣宗面現怒容,一見面就道:「你也聞知了麼?回子又鬧事了。永芹這廝,真混帳!真不會辦事!」

  振庸道:「論起此事,永參贊未免過於糊塗。色彥圖出塞,理應派兵接應,怎麼放他獨個兒孤軍深入,倒受了回子的暗算。」

  宣宗道:「我為斌靜不成才,才派了他去,誰料他也這麼不濟事。」

  振庸道:「事已成事,依臣愚見,還是派一個幹練點子的人去替了他,把這事情收拾了,再論別的。」

  宣宗道:「倒是你提醒了我,派誰去呢?你替我想想。」

  振庸道:「伊犁將軍慶祥駐在西域曆有年數,回部人情風俗都很熟悉,臣敢保他往替永芹。」

  宣宗道:「慶祥走了,伊犁叫誰管理」。振庸道:「大學士長齡,公忠諒直,有勇敢為,可以去得。」

  宣宗點頭道:「回疆的事,都壞在參贊辦事領隊各臣手裡,也不止現任這幾個歷任大臣,都不是東西。這回長齡去,倒要叫他細細考察一下子。」

  振庸道:「本來太不成事體,總要重重辦他一兩個,邊臣才有忌憚,邊務才有起色。從來說戰勝廟堂,皇上這麼一辦,也許張逆的事就此平靖了呢。」

  宣宗道:「能夠這麼更好。」

  隨叫振庸擬了一道諭旨:「新疆南路參贊大臣著慶祥調補,長齡著補授伊犁將軍。欽此。」

  長齡瞧見諭旨,猛吃一驚,暗忖:「我在京裡很安逸,誰多嫌我,使促狹排布我出去?」

  忽門上傳進曹振庸名片,說軍機曹中堂拜。長齡忙著出迎。振庸一見面,就說上許多慶賀的話頭。長齡未便冷淡他,只得跟他地北天南的敷衍去。振庸乘便刺探道:「中堂以上相之尊,出鎮絕域,可知朝廷看重邊地哩。」

  長齡連聲唯唯。振庸坐了一回,告辭而去。長齡笑向家人道:「伊犁的事情,是曹振庸作成我的。」

  家人問故,長齡道:「我在軍機處,好多事情礙他的手腳,排去了我,還有誰跟他爭執,自然滿心樂意的獨斷獨行了。他方才何嘗是真心賀我,無非刺探我口氣。我要是稍有怨望,可就吃他的暗算了。」

  欲知家人如何回答,且聽下回再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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