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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五二回 趙充國屯田立功 辛武賢挾私報怨


  話說趙充國接到宣帝敕書,見語意中含有責備,心知宣帝被眾人言語所動,此種辦法,實屬不妥,自己既有確見,不能隨聲附和,遂上書複奏道:「先零羌帥楊玉等,率領羌騎,據守險阻,謀欲為寇。而罕幵並無舉動,今不擊先零,反擊罕幵,是縱有罪而誅無辜也。且先零欲叛,故與罕幵聯合,然其心中惟恐漢兵至時,罕幵背約降漢,我若先擊罕幵,則彼必來救,以見好於罕幵,罕幵感先零之助己,彼此結為一黨。臣恐非二三年所能平定。臣蒙厚恩,父子皆得顯位,臣年已七十六歲,報國而死,誠所甘心。但為國家計,不如先討先零,則罕幵可不征而服矣。」

  宣帝見書頓悟,遂從充國之計,吩咐二將停止進兵,並遣使報知充國。

  充國得報,已知宣帝依允其計,乃引兵向先零前進。當日先零酋長聚集部兵,屯在湟水之北,屢向漢兵索戰。漢兵只是不出,兩邊相持,羌人漸漸懈怠,不作準備。如今忽見漢兵卷地而至,聲勢浩大,不敢抵敵,便一齊棄卻輜重糧草,望南而奔,意欲渡過湟水避難。漢兵隨後追趕,偏遇湟水北岸一帶皆是山谷,路徑甚窄,又兼崎嶇不平。充國傳令諸將緩緩前進,旁有部將進說道:「追兵利在速行,何以反緩?」

  充國道:「此乃窮寇,若被追急,則反而死抗;惟有從緩,彼皆貪生,不自相顧,可獲全勝。」

  諸將稱善。果然羌人見漢兵並不力追,各圖逃脫,只顧前進,到了湟水北岸,急覓船隻渡過,無如船少人多,不能盡載,大眾爭先恐後來奪船隻,後面漢兵大隊趕到,羌人前後無路,一時心慌,彼此擁擠,前面立腳不住紛紛落水,死者不下數百人,後面被殺及投降者五百余人,餘眾幸得逃脫。漢兵大獲全勝,擄得馬牛羊萬余頭,車四千餘輛。充國乘勝率兵前進,行經罕幵之地,吩咐軍士絲毫不得侵犯。罕幵人聞知,俱各大喜,互相告語,說是漢兵果不來攻,我等可以無患。先是罕幵人種隨同先零渡過湟河,占居漢地。

  今見漢兵來討,酋長靡忘懼禍及己,遂遣人來見充國。自言願回故地。充國奏聞宣帝,未奉批答,靡忘情急,自己來見充國,充國召入相見,好言撫慰,並賜以酒食,令其回去曉諭同種之人,速速悔罪投誠,靡忘唯唯從命。諸將見充國欲將靡忘放還一齊,上前諫道:「此乃反虜,不可輕縱,恐朝廷聞知,必至得罪。」

  充國聽說慨然道:「諸君此種計劃,但求自己無過,非為國家效忠也。」

  話尚未完,宣帝璽書已到,准其贖罪,於是不費一兵,罕羌全數歸順。諸將皆服充國辦事之勇決。

  到了是年秋月,充國忽得一病,病中仍自籌畫兵事,安插降人,不肯休息。此時羌人窮困,陸續來降者已有萬餘人。充國預料羌人必敗,意欲撤回馬兵,但留應募士卒及罪徒共一萬人,在彼屯田。正在作成表章,尚未奏上,忽得宣帝賜書,書中說是聞將軍年老有病,恐遭不測,朕心深憂。今遣破羌、將軍辛武賢往助將軍,可于十二月進擊先零,若將軍病甚,不必親行,但遣破羌強弩二將軍前往可也。

  當日趙充國之子中郎將趙卬,奉宣帝之命,率領軍隊往助其父。此時亦在軍中,見宣帝詔書催戰,心知其父已定屯田之策,必不肯奉詔出師,深慮因此觸怒宣帝,致遭罪責;意欲自行進諫,又恐其父不從,乃轉托門下賓客進言道:「主上意在速戰,不如勉從上意,且此行縱有不利,亦無大損;若逆上意,一旦遣繡衣使者來責將軍,將軍身且不保,安能顧及國家?」

  充國聞言歎息道:「汝安得出此不忠之言,向使朝廷早聽吾計,何至使羌虜如此猖撅。往日主上命舉薦往察羌戎之人,吾舉辛武賢。丞相禦史複奏遣義渠安國,辦理不善,以致啟釁。金城、湟中穀每斛八錢。吾告耿中丞采粟二百萬斛,羌人便不敢動,耿中丞奏請采百萬斛,朝廷僅允采四十萬斛,又被義渠兩次出使費去其半。失此二策,羌人故敢為逆。今若出兵,相持日久,勝負未決,難保四夷不乘機而起。到了其時,邊患蔓延,雖有智者,無以為計,豈獨羌戎一處,為足憂慮?吾今當力主吾策,以死守之,幸遇明主,可盡忠言。」

  於是上書備陳屯田有十二利。宣帝得書,尚有可疑,下詔詢問。充國又上書剖陳,共計充國前後上書三次。宣帝皆交下朝臣會議,其始贊成之人不過十分之三,至第二次上書,贊成者便有一半。到了末次,十人之中竟有八人贊成。宣帝見群臣多以充國之計為是,遂下詔詰問前此反對之人,群臣被詔書詰問,皆頓首謝過。丞相魏相奏道:「臣等愚昧,不習兵事利害,後將軍屢劃兵策,其言常是,臣敢保其計可行。」

  宣帝乃下詔充國依計行事。

  宣帝雖聽充國之言,實行屯田之策,又恐屯田之兵分散各地,易被羌戎侵襲,且破羌將軍辛武賢、強弩將軍許延壽屢次上書力言羌戎可擊,因此兩從其計。一面令辛武賢、許延壽會同中郎將趙卬往擊先零,三將領命,帶領人馬分路前進。先零大敗,投降及被殺者七八千人,充國又招降五千余人,宣帝見先零已無足慮,遂命三將罷兵,獨留充國在彼屯田。

  光陰荏苒,過了一年,是為神爵二年五月,充國計算先零羌戎總數不過五萬人,來降者已有三萬一千餘人,臨陣殺死者七千餘人,沉溺河湟及饑餓而死者五六千人。統計逃亡未獲者不過四千人,罕幵酋長靡忘既已歸順,自向充國承認,可將逃羌盡數招撫,充國也料定羌人不久自平,遂奏請罷屯兵,宣帝允准。

  充國遂率領兵士奏凱而還,到了長安,驚動長安人民都來觀看,有充國至好友人複姓浩星名賜,一聞充國回京,急出迎接,彼此久別重逢,自然歡喜,浩星賜無暇訴說別話,先屏去從人,附耳說道:「眾人議論,都道是破羌、強駑二將,出征多所殺獲,以至羌人敗亡。然在有識之人,深知虜勢已窮,雖不出兵,亦必自服。今將軍入見主上,可但歸功二將,說是非臣所能及,如此在將軍亦未為失計。」

  充國答道:「吾年既老,爵位已極,豈可避嫌,不據實奏聞,況用兵乃國家大事,應為後世法則,老臣何惜餘命,不向陛下明言其利害,一旦忽死,更有何人言之?」

  遂不聽浩星賜之言,人見宣帝,直述自己意見。宣帝也知充國所言是實,乃遣辛武賢仍歸酒泉太守原任,充國仍為後將軍衛尉。

  及神爵二年秋,羌人若零等同斬先零大酋長猶非、楊玉之首,又有酋長弟澤等率領餘眾四千餘人來降。宣帝封若零、弟澤二人為王,其餘以次封賞。乃就金城地方設立破羌、允街二縣,安置降羌,初立護羌校尉以管理之。宣帝下詔群臣推舉可為護羌校尉之人,於是四府公舉辛武賢之小弟辛湯可以勝任,宣帝即拜辛湯為護羌校尉。

  辛湯既已受節,時趙充國臥病在家,聞知此事,連忙入朝面奏道:「辛湯雖有才幹,但他素性嗜酒使氣,不可使管蠻夷,不如改用辛湯之兄辛臨眾。」

  宣帝依言,遂下詔改命辛臨眾。後辛臨眾因病免官,群臣複舉辛湯。辛湯每因酒醉淩蔑羌人,羌人又複反叛,果然應了充國之言。

  當日辛武賢自以為擊破羌人立有大功,希望重賞,誰知宣帝聽從充國之言,罷其將軍之職,仍回故郡,因此心中深恨趙充國。忽記起前在軍中,曾與充國長子中郎將趙卬閒話。趙卬說起車騎將軍張安世,其始本為宣帝所不喜,意欲誅之,幸賴其父充國,向宣帝婉言諫阻,說是安世奉事武帝數十年,素稱忠謹,宜賜保全,安世由此得免。此乃宮中秘密之語,外間向來不知,趙卬無意中說出,卻被辛武賢聽了,記在心中。如今因恨充國,無法報復,便借此事出氣,上書告說趙卬漏泄禁中言語。趙卬遂被禁止入宮。

  趙卬年少氣盛,遭辛武賢陷害,心中大怒,便欲往見充國。時充國掌兵,正在營內。趙卬正在怒氣勃勃,又恃其父為將,不俟通報,便一直闖入營內,違犯軍律,又被有司劾奏,拿下獄中。趙卬益加憤怒,拔出劍來自刎而死。充國見長子死得冤枉,心中也就冷了許多,又兼年紀已老,乃上書告退。宣帝准奏,賜以安車駟馬,罷官歸第。

  充國雖然罷官閒居,宣帝卻仍倚重,每遇四夷之事,朝廷開有會議,便召充國,問以計策,並使參預兵謀。至後將軍官職,虛位以待,並不補人。直至甘露二年,充國方始病卒,時年已八十六矣。宣帝賜諡為壯侯。後成帝時西羌又有警報,成帝想起將帥之臣,追憶到充國身上,遂召黃門郎揚雄,作頌追美充國,其詞道:

  明靈惟宣,戎有先零。先零猖狂,侵漢西疆。
  漢命虎臣,惟後將軍。整我六師,是討是震,
  既臨其域,諭以威德。有守矜功,謂之弗克。
  請奮其旅,於罕之羌。天子命我,從之鮮陽。
  營平守節,屢奏封章。料敵制勝,威謀靡亢。
  遂克西戎,還師於京。鬼方賓服,罔有不庭。
  昔周之宣,有方有虎。詩人歌功,乃列於雅。
  在漢中興,充國作武。赳赳桓桓,亦紹厥後。

  先零羌既被趙充國征服,匈奴見所謀不成,因欲與漢和親,遣使來朝,尚未回報。虛閭權渠單于已死,匈奴忽然大亂,未知匈奴因何大亂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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