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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八回 誣大臣延壽被誅 輕丞相望之失寵


  話說蕭望之字長倩,本東海蘭陵人,遷居杜陵,世代種田為生。到瞭望之卻自少好學,被選送入太常受業,學問精博,儒生都甚拜服。是時大將軍霍光秉政,丙吉為大將軍長史,素與望之相得,遂向霍光舉薦望之及王仲翁等數人,並是儒生。

  霍光傳令一同入見。望之與仲翁等聞命俱到大將軍府中,早有吏人走上前來,便欲動手搜檢。原來霍光自因上官桀、蓋長公主謀反發覺之後,心中常恐被人暗算,出入皆隨帶軍隊,嚴加防備。每遇吏民進見,先須除去刀劍,解脫衣服,一旁一個吏人左右挾住,將渾身上下一律搜查,確無他物,方准入內相見。

  當日蕭望之同著王仲翁等數人不知此種規矩,見吏人如此舉動,心中不解,問其原因,吏人一一告知。王仲翁等既到此間,無可奈何,只得強忍羞恥,當著眾人赤身露體,任他搜索。只有蕭望之聽說,不覺怒氣衝天,厲聲道:「若要如此,我實不願入見。」

  說罷將袖一拂,便欲轉身走出,吏人見了,卻不肯讓他出外,隨後趕上一把拖住。蕭望之執意要去,吏人一定不放,彼此爭執起來,正在難解難分之際,卻好霍光在內,聞得外面喧嚷之聲,問知原由,便遣人傳語望之免搜,令其隨同眾人入見。望之一見霍光便說道:「將軍積功累德,輔佐幼主,將欲宣佈大化,致天下于太平,是以天下之士無不仰慕,爭圖效力,今來見者皆先挾持搜索,恐非周公吐哺握髮敬禮賢士之意。」

  霍光聽了默然不悅,及眾人退去,霍光盡補王仲翁等為大將軍史,獨望之一人不得任用。

  過了三年,望之方以射策甲科得為郎官,補小苑東門候。

  此時王仲翁得霍光提拔,官至光祿大夫給事中,比起望之,貴賤如同霄壤。一日王仲翁行至小苑東門下車,有許多蒼頭廬兒,簇擁著仲翁入得門來,但聽得前後傳呼之聲甚是熱鬧。望之正在看守此門,見仲翁到了,也並不以為意。仲翁無心中偶然看見望之,便回顧一眼說道:「汝不肯碌碌隨眾,何故反來守門?」

  望之答道:「各從其志而已。」

  後御史大夫魏相補望之為屬官,調大行治禮丞。其時霍光已死,霍禹複為大司馬,其兄子霍山領尚書事,親屬皆為宿衛內侍。適地節三年夏日,京師大雹,望之上疏,願得進見,口陳災異。宣帝在民間久聞望之之名,至是見疏,因說道:「此是東海蕭生耶。」

  乃命少府宋畸面加詢問,望之對言:「天降大雹,陰陽不和,乃是大臣專政之害。」

  宣帝心忌霍氏,聞奏正合其意,即拜望之為謁者,遷諫大夫。及霍氏謀反族誅,望之愈見信任,遂得署理少府。宣帝見望之明於經術,生性持重,議論通達,可任宰相,意欲試以政事,遂拜為左馮翊。左馮翊為三輔之一,依當時官制,亦得與九卿並列,但論起官階,終在九卿之下。望之已為少府,位列九卿,今忽出為左馮翊,不啻降官,望之心疑自己不合帝意,於是稱病辭職。

  宣帝聞知,即遣侍中金安上傳語望之,告以己意,望之聞命,即出視事。望之為左馮翊三年,頗得稱譽,宣帝召拜大鴻臚。到了神爵三年,丞相魏相身死,丙吉為相,望之遂代丙吉為御史大夫。正當此時,韓延壽由東郡太守移為左馮翊。

  韓延壽為左馮翊三年,深得民心,名譽大著。他平日與望之本無仇隙,只因二人先後同為左馮翊,延壽在望之之後,名譽反駕其上,望之相形見絀,未免心生忌妒。偏又有一常侍謁者,來向望之告說:「延壽前在東郡,糜費官錢千余萬。」

  望之見說甚喜,便想借此治倒延壽,遂來見丞相丙吉,告知此事,意欲遣人究問。丙吉平日待人寬恕,又見延壽乃是有名能吏,尤宜加意保全,因答道:「此事已經大赦,不須究問。」

  望之仍不肯放手,恰值有禦史將往東郡查訪案件,望之便囑禦史一併查明。事為延壽所聞,心中憤恨。卻因望之曾為左馮翊,也想搜尋望之過失,以為抵制,便分遣屬吏查檢望之在任時舊案。

  果然查出稟犧官錢虧空百余萬,延壽便將廩犧吏拿問,用刑拷打,迫令供認與望之通同作弊。廩犧吏受不起刑法,只得自認與望之同謀侵吞。延壽得供,便想先發制人,遂劾奏蕭望之侵吞官款,一面移文殿門禁止望之入宮。望之大怒,自向宣帝奏稱,臣職總領天下,聞有事故,不敢不問,今被延壽誣告,意存挾制。宣帝見奏,覺得延壽無理,但彼此互訐,誰是誰非,必須查明。遂飭有司,各就所劾之事,徹底究辦。

  有司奉了宣帝之命,將延壽劾奏望之案件,提訊明白,望之並無虧空官錢之事,有司遂據實奏聞宣帝。又值望之遣往東郡禦史事畢回京,查明延壽前在東郡任內,校閱馬兵僭用種種儀仗服飾,又私取宮中錢帛,借與充當徭役吏民,並修造車馬甲仗,計款三百萬以上。望之得了此種憑據,遂劾奏延壽奢僭不道。並自稱前被延壽劾奏,今複舉發延壽之罪,天下臣民必以臣為懷有不正之心,冤屈延壽,請將此事交與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議之。

  宣帝依奏令公卿會議,眾人皆言延壽前既不法,後又誣奏掌法大臣,欲圖解免己罪,狡猾不道,罪應斬首。宣帝平日辦事認真,最惡欺詐,見奏大怒,立即批准。

  到了行刑之日,延壽身坐囚車,官吏等押送前往渭城。原來漢時向例殺戮大臣,多在渭城行刑,早有左馮翊所轄吏民數千人聞知延壽被戮,都來相送,各人手中攜著酒肴簇擁而至,押送官吏阻止不住。大眾奔上前來,圍住車邊兩旁,爭先獻上酒肴,勸延壽飲食。延壽卻不過眾人情面,便每人飲他一杯酒,合計起來已飲了一石餘,遂使一班屬吏向著眾人謝道:「有勞諸君辛苦遠送,延壽雖死,亦無所恨。」

  大眾聞說,皆為流涕。延壽有三子皆為郎吏,延壽臨刑之際,喚到三子近前說道:「汝等當以我為戒,勿為官吏。」

  三子果遵父命,竟辭去官職,終身不仕。

  蕭望之見韓延壽已死,心中自然得意。此時丙吉為相,宣帝甚加敬重,望之意中卻看輕丙吉。照例朝會奏事,御史大夫立處,應比丞相稍後;又丞相有病,御史大夫當往問病。望之每當朝會,常與丙吉並立,遇有議事,意見不合,望之便當面譏諷丙吉道:「君侯年紀雖老,安能為我之父?我實不能從命。」

  丙吉一笑置之,眾人卻都為丙吉不平。丙吉年老多病,病時望之又不肯前往看視,丙吉亦不計較。旁有丞相司直繁延壽見了大怒,便想劾奏望之,又因望之得寵宣帝,未敢輕動。到了五鳳二年春正月,望之向宣帝奏稱:「現在百姓尚多窮困,盜賊亦未止息,大抵三公不得其人,則三光為之不明。今歲首日月少光,咎在臣等不能稱職。」

  宣帝見奏,心知望之意指丙吉,乃命侍中金安上等詰問望之,望之免冠對答。宣帝由此不悅。

  於是丞相司直繁延壽見望之有隙可乘,並查得望之私使屬官料理家事;又其妻出行,望之卻令少史頭戴法冠,在前引路;且遣屬吏買賣貨物,私得利益十萬余錢。繁延壽打聽明白,一併上書舉發。宣帝遂將望之降為太子太傅,拜黃霸為御史大夫。

  黃霸自由京兆尹卸事,再任潁川,統計前後已有八年,潁川一郡愈加治理。其時天下無事,各郡國時有報告,說是鳳凰神爵來集,潁川地方發見祥瑞尤多。宣帝心想黃霸終是好官,神爵四年夏四月,下調褒揚黃霸治績,賜爵關內侯。又過一年,宣帝改元為五鳳元年,召黃霸入京,拜太子太傅,至是蕭望之被劾貶官,黃霸遂代為御史大夫。

  讀者試想,黃霸兩任潁川官聲都是極好,何以不能治理京兆,反讓張敞出色。張敞在京兆尹任內九年,宣帝不加升擢,轉將黃霸擢為三公。

  後來班固著《漢書》,黃霸得列《循吏傳》內,張敞竟然無分,此是何故?須知黃霸是個循吏,張敞卻不過是個能吏,能吏與循吏區別之處,在於居心不同,所以作用各別。為循吏者,惟以愛民為心,從根本上著眼,務在養民教民,移風易俗;能吏則但求地方安靜,諸事妥辦,專用法令刑罰,使民服從而已,所以遇著民風欺詐政事煩劇地方,欲求速效,能吏反較循吏易於見功,但此種治標方法,不過一時有效,且多流於苛刻,小民不免有受其害者,故能吏若可比循吏,則一班酷吏多有才能,也可算是能吏了。

  閑言少敘,當日黃霸在潁川任內,得受宣帝褒揚,賜爵關內侯。信息傳到各處,卻驚動鄰郡一位太守。此人是個酷吏,聞信之下,心中十分不服。欲知此人是誰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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