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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七回 翁歸威行右扶風 延壽德化左馮翊


  話說當日京兆地方,得張敞治理,成績卓著。此外右扶風有尹翁歸,左馮翊有韓延壽,二人皆是能吏,政績與張敞不相上下。三輔皆算得人,地方自然安靜。說起尹翁歸字子況,平陽人,移居杜陵。翁歸自少喪父,與其叔父同居,得任為獄中小吏。通習法律,又精劍術,人不能當。其時正當霍光秉政,霍氏宗族多在平陽,所有賓客家奴倚借霍光勢力在外橫行,往往手持兇器闖入市中,尋釁生事,官吏不能禁阻。及翁歸為平陽市吏,竟將市政整頓得十分嚴肅,更無一人敢犯其法。後翁歸因事辭職歸裡,適值田延年為河東太守出巡屬縣,到了平陽地方。

  延年忽然高興,欲由故吏中搜羅人材,遂下令通告本地人士,凡曾為郡縣吏者,悉數前來報名,聽候考驗錄用。一時報名投到者約有五六十人,尹翁歸也在其內。到了是日,田延年衣冠升座,將報名故吏按名傳到相見。又告諭大眾,凡有文才者立在東邊,有武藝者立在西邊,眾人俱各依言分班立定。

  及至傳到尹翁歸,翁歸進前謁見,伏在地上,不肯起立。延年問是何故?翁歸對道:「翁歸文武兼備,任憑施用。」

  延年聽罷未及開言,旁有功曹上前說道:「此人口出大言,倨傲不遜,應加斥責。」

  延年搖手道:「此又何妨。」

  遂將翁歸召到近前,當面考問一番,翁歸對答如流。延年大奇其才,用為卒史。

  延年又試使翁歸辦案,見其精細敏捷,自覺才能不如,甚加親重,擢為督郵,督郵系主管舉劾各屬縣官吏。其時河東所屬共有二十八縣,延年使翁歸與閎孺二人各管其半,閎孺領汾水以北各縣,翁歸領汾水以南各縣。翁歸依法舉劾,所有犯罪官吏雖然免職遭刑,並無一人怨恨,由此聞名,漸擢丞尉。未幾奉召入京,拜為東海太守。尹翁歸將往東海赴任,臨行照例辭別朝中各公卿。

  時于定國正為廷尉,他本東海郡人,聞知翁歸到來,延入相見。定國有同鄉二人入京謀事,住在定國家中,定國便想趁此時薦與翁歸,乃囑二人整肅衣冠,坐在後堂,預備入見。誰知定國與翁歸會談半日,並未提起二人。二人在後堂等候許久,毫無動靜,暗想莫非于定國偶然忘卻,正在遲疑之際,恰好翁歸起身告辭。于定國送出大門,回頭入內,見了二人,便對他們說道:「此人乃是郡將,不可托以私情,汝二人又不能辦事,故吾不敢令汝入見。」

  二人方悟定國用意。

  尹翁歸既到東海郡,留心訪察地方吏民,某人賢,某人不肖,以及土豪訟棍等姓名無不盡知。每縣設置一簿,逐名記入。

  每逐縣捕拿惡吏奸民,訊問其罪,罪重者處以死刑。但他平時無事,並不拘人,大約拘人必當秋冬課吏大會之中,或巡行各縣之時。被拘者必是著名豪猾,意在懲一警百。吏民果皆恐懼畏服,改過行善。先是東海郯縣有一大土豪,姓許名仲孫,平日武斷鄉曲,違抗官府,一郡之人,皆以為苦。前任太守意欲將其捕拿,仲孫用種種方法解免,竟能安然無事。翁歸到任未久,便將仲孫拿獲,辦成死罪,由此東海大治。

  到了元康元年,宣帝召拜翁歸為右扶風。翁歸到任之後,選用公平廉正之吏,以禮接待,推誠相與,若有違背,亦必加罰。至治理地方,仍如東海時成法,各縣奸惡人皆立有名簿,每遇盜賊發作,翁歸便召其縣長吏,告以盜賊主名,教以訪拿方法。果然皆如翁歸所言,不久便能擒獲破案,故右扶風治盜為三輔中第一。翁歸用意尤在抑強扶弱,凡豪強被罪者,多送往掌畜官吏,使其割草,限以課程,不得倩人替代。若作工未滿課程,便加笞責。也有犯罪之人,不堪作工辛苦,竟用割草之刀自刎而死者,可見翁歸用刑之嚴。惟是翁歸為政雖嚴,至於為人,卻能溫良謙退,清潔自守,立朝甚得名譽。後於元康四年病終於任,家無餘財。宣帝甚加悼惜,下詔稱揚,賜其子黃金百斤,以奉祭祀。

  翁歸死後,韓延壽始為左馮翊。延壽字長公,燕國人,其父韓義為燕王劉旦郎中。劉旦謀反,韓義力諫被殺,國人憐之。

  後魏相被舉文學對策,請獎韓義之子,以明為人臣之義,霍光從其言。時韓延壽為郡文學,霍光遂擢延壽為諫大夫,遷淮陽太守,甚有治績。本始三年,宣帝召拜潁川太守趙廣漢為京兆尹,乃調延壽為潁川太守。穎川地方號稱難治,每遇太守缺出,朝廷常選名望素著之人前往充任。自從趙廣漢到任,因慮吏民結黨,遂設計離間,使之自相告訐,由此富家大族往往結仇。

  韓延壽接任之後,欲改革此種風氣,又恐人民積怨已深,不肯聽從。乃訪得本地紳士耆老為鄉里所信服者約有數十人,一律請到郡署飲酒,席間逐人問以地方風俗利弊,眾人自然說出彼此不和之事。延壽遂趁勢勸導眾人,令其設法調停,消滅嫌隙,重修和好,眾人皆以為是。延壽又與之議定,嫁娶喪祭儀節物品,約略依照古禮,不得過度,於是人民皆遵其教。延壽在任數年,宣帝又調為東郡太守,卻值黃霸前來接任,照著延壽成法行去,穎川於是教化大行,論起延壽創始之功,也就不可埋沒。

  延壽本由文學出身,性重禮義,喜用教化,所至禮聘賢士,廣納忠諫,旌表孝悌,修治學校,吏民無不敬服。其接待屬吏恩禮尤至,且與明白約誓,不得相負。一日有某縣尉,違背延壽教令,在外營私舞弊,事為延壽所知,不責縣尉,卻責自己道:「莫非我有甚事對他不住,以致如此。」

  縣尉聞言,不覺良心發現,深自愧悔,便引刀自刺而死。又有門下一個掾史,也因此事拔劍自刎,卻被旁人趕救,咽喉未斷,幸得不死,但因此竟變成啞子,不能言語。延壽得報,親往看視,對著掾史流涕,遣醫調治,厚待其家,因此屬吏俱各感激,不敢犯法。

  又一日延壽有事出行,隨從人等早已備齊車馬等候,及延壽走到外邊,瞥見面前少了一個騎吏。原來漢時制度,自公卿至二千石出行時,皆有騎吏四名,騎著馬前後擁護。此次延壽出門,騎吏理應先到伺候,誰知直至延壽臨欲上車,騎吏聞信始行趕來。延壽遂命功曹將此騎吏議罰,騎吏自知有過,不敢申辯。

  及延壽事畢,回到府門,忽有一個門卒行到車前,對著延壽口稱有言上陳。延壽便命停車,問道何事。門卒說道:「今日明府出門,從人車馬一切齊備,久候未出,適值騎吏之父來看其子,行至府門,見此情形不敢入內。吏騎聞說其父到來,連忙走出相見,卻遇明府出外登車,見其不在,便命議罰。騎吏因敬父而被罰,未免有傷風化。」

  延壽聽罷,即由車中拱手謝道:「若非汝言,太守不自知其過。」

  立命功曹免議。延壽回署,即召門卒入見。

  讀者欲知門卒是何等人?原來他本儒生,聞說延壽甚賢,卻恨無人介紹,因想得一法,替人充當門卒,借著騎卒之事,顯他才能。延壽相見之後,竟拔用為屬吏。

  延壽在東郡三年,令行禁止,詞訟稀少,天下稱最。宣帝召拜左馮翊。延壽到了馮翊之任,年餘未曾出巡屬縣,遂有郡丞掾史等時時進勸道:「明府宜巡行郡中,觀覽民俗,考察吏治。」

  延壽道:「現在各縣皆有賢令長督郵,善惡分明,不須考察,出行恐無益處,反多煩擾。」

  郡丞等又說道:「時方春月,似宜一出勸課農桑。」

  延壽因眾人力請,不得已命駕出外,一路巡行,到了高陵縣。正在行走之際,對面來有二人,手中各執呈詞怒氣衝衝,到了延壽車前一齊跪下。左右接了呈詞,遞上延壽。延壽將二人呈詞看了一遍,方知二人乃是兄弟,只因爭執田產,起此訴訟。延壽大為感傷,口中說道:「吾幸得為二千石,乃一郡表率,不能宣明教化,以致人民骨肉之間竟起爭訟,既傷風化,又連累賢縣令嗇夫三老孝弟等一同受其恥辱,是皆馮翊之罪,應先告退。」

  遂即日稱病,不理公務,入到館舍中歇息,閉上閣門,自思己過。此事一時傳遍高陵,高陵縣令縣丞嗇夫三老等皆自行系獄待罪。誰知延壽小小舉動,居然驚天動地,弄得一縣人民不知所為。便有許多鄰里宗族,對著爭訟兄弟二人痛加責備,說他倆不該如此,害得地方長官不安其職。二人被眾口交責,自己覺悟,深自悔過,遂剃去頭髮,解衣肉袒,俯伏謝罪,並願將田產互相讓與,不再爭訟。

  左右報知延壽,延壽見說大喜,即命開了閥門,傳二人入見,分付備下酒飯,親與對食。又用言語勸勉一番,打發他倆去了。

  延壽方始出外如常視事,並遣人辭謝縣令縣丞等,一律引入相見,遍加慰勞。一郡傳聞此事,人人心服,彼此互相教戒,不敢輕犯。於是延壽恩信競周遍於二十四縣,更無人前來訴訟,吏民見延壽至誠相待,也就不忍欺騙。

  讀者試想,延壽有如此德化,也可算是一個循吏了!誰知末路卻遇蕭望之與之作對,以致做了第二之趙廣漢,不得其死,未免可惜。未知望之何故作對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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