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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五回 逢君惡從官伏誅 起民間宣帝繼統


  話說上官太后宣詔廢去劉賀,霍光催促劉賀起拜受詔,劉賀急得說道:「聞得《孝經》有言,『天子有諍臣七人,雖無道不失天下。』」

  眾人見劉賀到了此時,尚要引經據典,說那夢話,俱覺得好笑。霍光覺得他可氣又複可憐,便說道:「皇太后有詔廢王,王安得尚稱天子。」

  遂走上前來持起劉賀之手,就他身上解下璽組,奉上太后。命左右扶劉賀下殿,直出金馬門,群臣隨後送出。到了闕外,劉賀自知無望,西向望闕下拜,口中說道:「愚戇不任漢事。」

  拜畢起立,侍臣指引上車。劉賀舉目觀看,所坐乃是副車,並無旌旗儀仗,只有吏卒數十人,前後隨從。休說法駕不知去向,尚不及在昌邑為王時出門那種榮耀。劉賀垂頭喪氣,坐在車中,所過之處,但見兩旁人眾擁擠不開。原來廢立之事,已傳遍長安城中,人民聞信,扶老攜幼,爭來觀看,萬頭攢動,都說道:「此是被廢天子,人人心中替他難以為情。」

  一路行來,早到昌邑邸第。

  霍光送劉賀出了宮門,看他上車。忽想起劉賀此去難保不羞憤自殺,或是他人要想向我討好,將他逼死。我又難免天下人議論,因此放心不下,便坐車親自送來,既到昌邑邸前,劉賀下車入內,霍光隨入,分付邸中人等小心伺候。遂向劉賀辭道:「王所行自絕於天。臣等駑怯,不能殺身報德,臣甯負王,不敢負社稷,願王自愛,臣從此不得再見於左右。」

  霍光說罷,不覺傷心,涕泣而去。此時劉賀既廢,朝中無主。霍光便請上官太后暫住未央宮,臨朝聽政。霍光又念太后既然親理政事,必須通曉經術。乃請令夏侯勝教授太后書經。移夏侯勝為長信少府,賜爵關內侯。其實太后年紀尚小,不知處斷政務,又是霍光外孫,也不敢自出主意。凡事皆由霍光擬定辦法,奏聞太后,太后無不照準,霍光本意也不過暫時借此鎮壓人心而已。

  霍光見廢立之事,雖已成功,尚有劉賀與昌邑群臣,須分別處置。但處置劉賀,頗覺為難,待欲使之仍歸昌邑為王,又恐其曾經稱帝,心中不甘,居然起兵背叛;或有奸人假他名義,號召地方,因此生事,也未可知。遂請太后下詔群臣會議辦法,群臣回奏道:「古代放廢之人,例應驅逐遠方,不使預聞政事,請將故昌邑王賀移到漢中房陵縣安置。」

  霍光見奏,心想此種辦法,未免過重。劉賀雖然無道,此次我若不起意迎立,他仍得在國為王,安穩無事。如今不特帝位被廢,連王位都不能保,又要流到荒僻地方,成了罪人,豈非我反害了他,心中終覺不忍。於是想得一法,奏請太后,仍將劉賀送歸昌邑,削去王號,給以食邑二千戶。至昌邑群臣被拿下獄,經廷尉逐人提出審訊,錄取供詞複奏。

  霍光命將二百餘人一律處斬,惟有中尉王吉、郎中令龔遂屢次進諫,得免死刑,髡為城旦。又有劉賀之師王式,經刑官訊問,責其何以並無諫書。王式答道:「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教王,每遇忠臣孝子之詩,未嘗不為王反復誦之也;每遇危亡失道之君,未嘗不為王流涕痛陳之也。臣以詩三百五篇諫,所以無諫書。」

  刑官將言告知霍光,王式也得免死。霍光既將昌邑群臣定了死罪,昌邑相安樂也在其內。此時追悔不聽龔遂之言,已是無及。到了行刑之日,皆由獄中提出綁赴市曹。但聞得一片呼號之聲,也有埋怨眾人當日不聽其言,早將霍光設計殺死,致有今日,因說道:「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。」

  不消片刻,二百餘人都做刀下之鬼。

  讀者試想,昌邑群臣所坐罪名,不過是不能輔導,陷王於惡,依律原不至於死,況二百余人中也有馬卒廚夫官奴等人,更不能責以大義,應將情節較重者誅殺數人,其餘一概流到遠方,方算正當辦法。如今霍光竟不問輕重,全數處斬者,其中別有兩種原因:

  一則霍光深恨諸人平日不將劉賀罪惡舉奏,以致自己並不覺知,倡議迎立,幾乎釀出大禍;二則更恨諸人設計害他,所以必欲置之死地,連王吉、龔遂等忠直之人,也不過得免一死,尚要罰作苦工。

  只有當日半路折回之郎官謁者五十餘人最得便宜,此一班五十餘人回家之後,尚在抱怨龔遂。及聞此消息,各吃一驚,心想僥倖未曾隨往長安,不然也是一死,因此轉感激龔遂不置。

  閑言少敘,卻說霍光既廢劉賀,便又與群臣會議應立之人。

  除廣陵王劉胥,前次已經議決,不可為嗣。又燕刺王劉旦,因謀反自殺,其子廢為庶人,不在提議之列。此外武帝子孫更無別人可立,大眾會議數次,未能決定。於是光祿大夫丙吉遂向霍光上書提議道:「將軍與公卿會議,擇立嗣君,此舉關係甚大,竊聽外間言論,諸侯宗室在位者並無知名之人,惟奉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者,現年十八歲,學習詩書,材質甚美,願將軍採訪眾議,參以蔔筮。若宜承嗣,先使人侍太后,使天下人明白知曉,然後決定大策,天下幸甚。」

  霍光得書,遍問群臣,太僕杜延年力勸立之。霍光也知皇曾孫平日為人品行尚好,遂依從丙吉之議,與丞相楊敞等奏請皇太后,立為昭帝之嗣。

  皇太后准奏。霍光即遣宗正劉德,前至皇曾孫所居尚冠裡宅中,令其沐浴,賜以禦府衣服。太僕以槨獵車奉迎皇曾孫入宗正府齋戒。七月庚申日,皇太后召見于未央宮。此時皇曾孫尚是庶人,並無官爵。霍光之意,不欲便立庶人為天子,因請太后先封為陽武侯。霍光擇定吉日,率領群臣奉上璽綬。皇曾孫遂謁見高廟,即皇帝位,是為宣帝。

  說起宣帝乃武帝長子太子據之孫,太子據納史良娣生子名進,號史皇孫,史皇孫納王夫人,生宣帝,號皇曾孫。皇曾孫初生數月,巫蠱事起,太子據兵敗逃去。史良娣、史皇孫、王夫人皆遇害。皇曾孫雖是幼小,亦因此連累,下在郡邸獄中。

  此時武帝正在深怒太子造反,便連自己嫡親曾孫,也看同叛逆家屬,聽其生死存亡,並不過問。皇曾孫孤身在獄,並無乳母照顧。一班獄吏,更不替他尋覓乳母,每日遣人喂以稀粥,有一頓,無一頓,任其屎尿淋漓,也無人替他更換。

  讀者試想,平常人家數月小孩,若無人乳養保護,已難望活。何況他是龍生鳳養,平日異常嬌貴,更難受此磨折,所以不過月餘,便弄得黃瘦不堪,奄奄一息。獄中犯人見了,都道他不久于人世,誰知他命中合有帝王之分,且是一代中興令主,雖遭患難,不該夭死,正當危急之際,卻遇丙吉到來,做了救星。

  丙吉字少卿,乃魯國人,生性慈善,幼習律令,由魯國獄史積功升為廷尉右監,因事失官歸裡。不久卻值巫蠱事起,犯人甚多,京師各獄皆滿,刑官辦理不下。武帝遂召丙吉到京,命其專審郡邸獄中巫蠱人犯。丙吉到了郡邸獄,傳集吏卒,命將獄中人犯逐一喚來點驗。正在點驗之際,忽見獄卒抱到一個小兒,丙吉問知乃是皇曾孫,心中大驚。暗想他是帝王子孫,無辜受罪,已覺可憐。又見他憔悴到不成人樣,愈加惻然動念。

  遂命將皇曾孫移到高燥寬敞地方居住,又就獄中輕罪作工女犯,選擇謹慎忠厚現有乳汁者二人,一為淮陽人趙征卿,一為渭城人胡組,丙吉命二人日夜輪流,乳養保抱。又恐二人偷懶疏忽,每日早晚必親來看視兩次。偶遇自己患病,不能親來,便遣心腹小吏名尊代為看視。所有飲食饑飽衣服寒暖居處燥濕,逐件驗明,並不時留心察看胡組、趙征卿,勿使二人私自他去遊玩。皇曾孫自得丙吉十分照顧,方免饑寒,安樂過日。

  此時巫蠱案件,連年不決。皇曾孫在獄中漸漸長大,丙吉便替他斷乳,仍令胡、趙二人撫養。所有衣食用度,皆由丙吉私自供給,又時買甘美之物與食。偏是皇曾孫體氣素弱,出世便多疾病,所以取名病已。已,愈也。病已,乃祝他病癒之意。

  又加獄中受過磨折,到了三四歲,便三番兩次病得沉重,幾乎死去。幸虧丙吉嚴督二人,格外小心侍候,並延醫服藥,極力救治,方得保全。又過一時,胡組作工期滿,例應出獄回家,皇曾孫啼哭不舍,丙吉見了,便出錢將胡組雇在獄中,仍舊與趙征卿一同作伴。

  光陰茬苒,皇曾孫在獄五年,年已五歲,時為後元二年二月。武帝身體多病,常往來長楊五柞二宮。旁有望氣者上言:「長安獄中,有天子氣。」

  武帝便命使者前往長安,將各詔獄所系犯人,無論輕重,悉數殺之。內謁者令奉命夜到郡邸獄,丙吉早有所聞,此時一心欲救皇曾孫,也顧不得許多,便命左右閉起大門,拒住郭穰,不使得入。又遣人傳語道:「皇曾孫在此獄中,他人無辜,猶不可妄殺,何況是嫡親曾孫。」

  郭穰守到天明,不得入內,只得回報武帝,並劾奏丙吉違抗詔命。

  武帝聽說,心中頓悟,暗想望氣所言天子氣,莫非就應在曾孫身上,因說道:「此乃天意,非丙吉之罪。」

  遂下詔大赦天下,皇曾孫經此大難,又得丙吉救免,連郡邸獄中許多囚犯,都賴丙吉得生,人人無不感德。

  丙吉奉到赦書,心喜皇曾孫得出監獄,卻又憐他無家可歸。

  便命獄官作書,送與京兆尹。京兆尹駁還不肯收受。丙吉卻訪得皇曾孫祖母史良娣外家史氏,現在京師,便將皇曾孫送歸史氏。此時史良娣之母貞君及兄史恭尚存。貞君年已老邁,見了外曾孫,甚是憐憫,親加撫養。未幾武帝駕崩,遺詔收養曾孫于掖庭,並命宗正將名字登入簿籍。皇曾孫既到掖庭,又得掖庭令張賀盡心奉養。到了年長,從師讀書,甚是聰明好學。然性亦喜遊俠,足跡行遍三輔。他又生有一種異相,遍身及足下皆有毛,所臥之處,時有光明。每到餅店賣餅,店中生意頓然發達,自己也覺奇怪,不解其故。

  到了昭帝元鳳三年正月,泰山、萊蕪山之南,一日忽聞有大聲,勢甚洶湧,似是數千人叫喚,遠近人民聞聲齊來看視,原來卻是一塊大石,自由地上豎立。此石高一丈五尺,大四十八圍,入地深八尺,旁三小石環繞作足。石立之後,有白烏數千飛集四圍,觀者無不驚異。又同時上林苑中一大柳樹,已枯死臥地,亦自起立複生,有蟲食樹葉成字道:「公孫病已立。」

  符節令眭弘字孟,魯國人,曾從董仲舒學《春秋》,因上言當有從匹夫起為天子者。霍光聞言惡之,坐以妖言惑眾大逆不道,眭弘竟被處斬。至是霍光與諸大臣會議立嗣未決,又值丙吉曾為大將軍長史,甚得霍光親重,故向霍光提議,竟得依從。宣帝果從皇曾孫即位,方信眭弘之言有驗。未知以後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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