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歷史演義 > 前漢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一三六回 延年上書劾霍光 宣帝下詔求故劍


  話說昭帝元平元年秋七月,霍光廢去昌邑王劉賀,迎立宣帝,此時霍光大權獨攬,威震朝野,人人畏服。宣帝為人雖然英明,初次即位,也就暗存戒心,一切舉動兢兢業業,每與霍光相見,尤加謹慎。當日宣帝受了皇帝璽綬,應行謁見高廟,宣帝乘坐禦車,前往行禮,大將軍霍光驂乘。宣帝本來懼怕霍光,平日見面,已是望而生畏,如今同坐一車,逼近身旁,愈覺得局促不安,似乎背上生有芒刺一般。

  讀者試想,宣帝既為天子,何以如此畏懼霍光?只因霍光秉政既久,威權太重,加以此次任意為立,由不得不使人膽怯。更有一層,霍光見宣帝初立,恐其複學劉賀,也覺放心不下,未敢便使親政,仍請上官太后留居未央宮,臨朝決事。宣帝雖已即位,並無權力,因想起劉賀是一國之王,且有許多近臣為之羽翼,尚被霍光要立便立,要廢便廢,毫不費力。何況自己乃由庶人出身,勢孤力弱,更難與他抵抗。設使言行不慎,被他看出過失,或觸忤其意,便要做第二之劉賀,到了其時,豈非追悔無及。宣帝懷了此意,所以對於霍光愈加畏懼。

  正當此時,卻有侍御史嚴延年上書,劾奏大將軍霍光,擅行廢立主上,無人臣之禮,罪該不道。此奏既上,滿朝公卿聞知,無不驚駭。也有人替延年擔憂,說他觸怒霍光,必遭誅罰。

  宣帝見奏,既不便得罪霍光,又不肯責罰延年,便將奏章擱起。

  延年劾奏,雖不能動得霍光,然朝廷百官因此也都肅然敬憚。

  說起嚴延年乃下邳人,其父曾為丞相屬吏。延年少學法律,由郡吏出身,被舉為侍御史,為人短小精悍,辦事敏捷,但是生性負氣。此次劾奏霍光,為人所不敢為,也算具有膽識。然平心而論,霍光錯處,在於最初不慎,迎立非人。及見劉賀種種無道,將他廢去,可謂善於補過。後人以為延年此奏,能正君臣之義,因此稱其敢言,不過專制時代尊君卑臣之思想耳。

  宣帝即位未久,丞相楊敞病死。霍光奏請太后拜蔡義為丞相,封陽平侯。又以田廣明為御史大夫。蔡義系河內溫縣人,由明經出身,曾在大將軍衛青幕府當差。家中甚貧,出入常是步行,卻有衛青門下一班好事之人,憐他窮苦,大眾湊出錢文,買了一輛犢車,與他乘坐。後來蔡義時運到來,竟被武帝召見,講說《詩經》,甚合帝意,拜光祿大夫給事中,命其教授昭帝讀書。

  元鳳六年,擢御史大夫。至是代楊敞為相,年已八十餘歲,身材短小,又無鬚眉,形狀甚似老婦。加以彎腰曲背,立起時上半身傾向前面,因此腳跟不穩,舉步艱難。每遇朝會出入,須有兩個吏人,左右扶持,方能行走。

  眾人見他老邁龍鍾,心中都覺看輕,便在背後私相議論道:「大將軍任命宰相,不選賢才,但用此等年老無用之人,凡事可以由他專制。」

  有人聞得此言,急來報知霍光。霍光聽了詫異,便對侍中左右並自己官屬道:「吾因蔡義曾為人主之師,當然可任宰相。不料外間妄加揣測,此等言語,何可使天下人聞知。」

  眾人聽了,方才不敢再言。

  到了十一月,群臣上議請宣帝擇立皇后。先是宣帝未即位以前,已娶許廣漢之女為妻。許廣漢昌邑人,少年嘗為昌邑王郎官。一日隨從武帝前往甘泉宮,廣漢因起程匆促,誤將同行郎官馬鞍安在自己馬上,後被原主查出,告知有司。有司劾奏廣漢從駕偷盜,犯了死罪,武帝下詔處以宮刑。

  說起廣漢不過誤取他人一個馬鞍,並非出於有意,論理原無大過,誰知竟坐死刑,幾乎性命不保,可見漢時法律之嚴。廣漢既遭宮刑,入宮為宦者丞。適值上官桀謀反,預先備下繩索數千條,每條長數尺,裝一箱內,緘封甚密,準備起事時縛人之用,藏在殿中廬舍。後來陰謀敗露,霍光分遣諸人搜尋證據,知得上官桀藏有繩索,便命許廣漢前往搜尋。廣漢遍搜不見,只得回報霍光。

  霍光不信,又遣他人往尋,其人奉命前往,竟將此索搜出。廣漢又因此坐罪,罰作鬼薪。因他本是宦官,遂送入掖庭作工,後被任為暴室嗇夫。宣帝時為皇曾孫收養掖庭之中,恰與許廣漢同在一處居住,彼此日常相見,異常親好。

  當日掖庭令張賀,即張安世之兄,曾為衛太子家吏。太子兵敗,所有賓客皆定死刑,張賀也在其內,幸得張安世為兄上書求恩,得免一死,受了宮刑,送入宮中充當宦官,漸升為掖庭令。張賀見皇曾孫年幼受累,無人顧恤,情形甚屬可憐,又念起衛太子舊日待己之恩,因此十分關切,加意撫養並使之從師讀書,代出學費。

  光陰迅速,皇曾孫漸已成人。張賀見他生得儀容俊偉,舉止非凡,更兼足下有毛,臥處有光,種種神異,愈覺驚奇。暗想此人將來定然大貴,何不以女嫁之,遂時對其弟安世誇說皇曾孫如何好處,並露許婚之意。

  此時正在元鳳四年,昭帝方行冠禮,安世為右將軍,與霍光同心輔政。每聽張賀讚美皇曾孫,安世便行阻止,其意以為少主在上,不宜稱道曾孫,恐涉嫌疑。又聞張賀欲以己女嫁之,不覺大為拂意,因說道:「曾孫乃衛太子之後,身為庶人,幸得公家供給衣食,已算滿足,將女嫁他,有何好處,以後請不必再提此事。」

  張賀見安世不肯,只得作為罷論。

  又過一時,皇曾孫年已十六歲,張賀便想為之娶妻,成立家室,也算報答衛太子一番知遇。但自己既不便將女許配,只得就外間留心撮合。在張賀本意原想覓得富貴人家結親,將來皇曾孫也可靠他得個出身,建功立業。誰知滿朝公卿列侯雖然不少,卻無人肯招為女婿。若論皇曾孫名目,豈不赫赫,要結好親,原非難事,無如人情大抵勢利,見皇曾孫正在失勢之時,身為庶人,更不將他放在眼裡。張賀又是一個宦官,被人輕視,所以做媒也不得力。雖有其弟安世現掌政權,偏又極力反對此事,張賀因此也不敢選擇門第,但圖得成親事而已。

  一日張賀無意之中,忽聞得許廣漢現有一女,尚在擇配。

  心想許廣漢與皇曾孫同居既久,甚是相得,今若向他求親,定可成就。張賀想罷,心中高興,便分付左右安排酒席,遣人往請許廣漢前來飲酒。不久廣漢到來,二人一同入席,飲到酒酣,張賀停杯說道:「皇曾孫在皇室之中,親屬最近,縱使為人庸劣,亦不失為關內侯,何況他才能出眾,足下盡可以女許之。」

  廣漢聞言,慨然許諾,張賀甚是歡喜。

  次日許廣漢回家,將此事告知其妻,其妻聽了大怒道:「女兒是我辛苦養育,汝欲許配與人,應先與我商量,如何輕易答應,此事我萬不能承認。」

  因此夫婦之間大起爭論。原來廣漢之女,名為平君,年方一十五歲,先已許字內者令複姓歐侯氏之子為妻,擇定吉日,將要成親。歐候氏之子忽然病死,廣漢之妻,只有一女,愛同掌珠,正要收拾嫁裝,聞說女婿身死,大為掃興。心想莫非女兒生相不好,以致尚未過門,便克丈夫,如今又須另行結婚,但婚姻大事,關係女兒終身,不可草率。

  且請相工看過女兒相貌,再行決定。於是親帶其女,到了一家相館看相,相工將許女端詳良久,拱手作賀道:「此乃大貴之相。」

  廣漢之妻聞說暗自歡喜,謝別相工,帶了女兒回家。一路想道:「歐侯氏子想是無福消受我女,所以早死,以後說親,須要慎重。」

  不料未過數日,廣漢竟當飲酒中間,一口許下親事,所招女婿,雖號為皇曾孫,卻是平民,並無一官半職,所以發怒,執定不肯,立逼廣漢要他退親。廣漢自念未曾與妻相商,也有不是,但已面允張賀,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況張賀現為掖庭令,是個長官,我為暴室嗇夫,乃他屬員,一經承諾之後,更難翻悔。乃向其妻用好言安慰,說是皇曾孫將來必能貴顯,萬不至誤了女兒。其妻聞言氣憤漸平,到底婦人終拗不過丈夫,竟將女許嫁皇曾孫,擇日成禮。張賀自出家財為皇曾孫行聘迎娶。從此皇曾孫便依著許廣漢及外祖母史家過日,張賀得免責任,不久也就身死。

  皇曾孫自娶許女,過了一年,生下一子名奭。又過數月,霍光迎立為帝。宣帝既已即位,拜許氏為婕妤。此時群臣請立皇后,大眾心中擬議,以為定是霍光小女。原來霍光正妻,複姓東閭氏,無子,僅生一女,嫁與上官安為妻,即上官太后之母。上官安謀反時,霍氏早死,追尊為敬夫人。

  霍光又納婢女名顯,生有一子數女,子名霍禹。及東閶氏死,霍光遂以顯為繼室。先是霍光有所愛家奴二人,一人姓馮名殷字子都,一人姓王名子方,子都尤為得寵。霍光每有要事,常與計議。霍顯又與子都通姦。子都與子方借著將軍之勢,在外橫行無忌,滿朝文武百官,無不畏其氣焰,爭來奉承。此次霍顯見宣帝即位,未立皇后,因想起小女成君尚未出嫁,便欲謀得後位。乃使二人示意百官,百官安敢不從。遂先奏請立後,以探宣帝之意。

  在眾人皆料宣帝畏懼霍光,必立其女,且霍光之女又系上官太后之姨,宣帝借此婚姻以聯絡太后與霍光二人,豈非得計?宣帝也知眾人意思,但念起舊日微賤之時,許女曾同甘共苦,如今貴而棄妻,于心終覺不忍,惟是欲立許女為後,又不便自言,須由群臣指名上講,不露痕跡,方免得罪霍光。然而有何方法能使群臣知得此意,宣帝沉吟半晌,得了一計,即下詔尋求昔日所佩故劍。群臣見詔,便知宣帝念舊情深,一把故劍,尚要尋求,何況妻室,於是遂請立許捷妤為皇后。後人因謂髮妻為故劍,即此故事。未知以後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