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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四回 延年按劍劫群臣 太后宣詔廢劉賀


  話說劉賀乘車出宮,忽有一人攔住車前諫阻。劉賀舉目觀看,乃是光祿大夫夏侯勝。劉賀聽夏侯勝說是臣下謀上,不覺大怒道:「現在清平無事,何人敢起逆謀,汝安得造作妖言,搖動人心?」

  說罷便喝令左右將夏侯勝捆縛,交與有司究辦。

  有司告知大將軍霍光,霍光聞夏侯勝之言,突然大驚,暗想此語明指廢立而言。但廢立之事,尚未定計,惟有田子賓、張子孺得知。田子賓首先倡議,必能秘密。想是張子孺言語漏泄,致被夏侯勝得知,出頭告發,幸得昌邑王生性糊塗,未加細察,不然大事去矣!於是霍光背著眾人,責備張安世,說他言語不慎。其實張安世為人素來慎密,自從預謀,並未向旁人道及一字。今被霍光埋怨,自然力言並無此事。霍光不信,遂命左右將夏侯勝召來詢問。

  夏侯勝字長公,魯國人,少從族叔夏侯始昌學習書經及《洪範五行傳》。始昌明于陰陽,曾向武帝預言柏梁台當於某日遇火,到了其日,果然被焚。武帝甚重始昌,遂拜為昌邑王劉髆太傅。夏侯勝既得始昌傳授,又曆事名師,學問精熟,至是因諫劉賀被縛,發交有司。有司向霍光請示發落,霍光命解其縛,召之入內問道:「汝進諫之語,何自而來?」

  夏侯勝對道:「此語出在《洪範傳》。《洪範傳》說是,人君無道,上天降罰。白晝常陰,于時則有下人謀代上位者。臣不便明言,故但說臣下有謀。」

  霍光與張安世聞言,俱各大驚,由此愈加敬重儒生。於是霍光也不由劉賀主意,即命將夏侯勝釋放。

  霍光心想廢立之事,須是秘密迅速,不宜再延。遂一面與張安世著手預備,一面遣田延年密報丞相楊敞。楊敞本是霍光故吏,霍光料他必然同意。但因他現為丞相,位居百僚之首,故須預先告明,待到會議之時,免得驚慌失措。田延年奉命,到了楊敞家中,備細說知。楊敞聽了嚇得汗流滿背,不知如何答話。田延年問其意見,楊敞只是諾諾連聲。

  田延年未得楊敞確實答應,不肯回報,兩人相對坐了片刻,田延年起身出外更衣,楊敞獨自在室中,呆呆坐定。楊敞之妻,聞得二人在密室商議,知是要事,便藏在東廂竊聽,因見楊敞良久答應不出,心中替他著急。恰好延年走出,便急由東廂入內,對楊敞道:「此乃國家大事,今大將軍議已決定,使九卿來報君侯,君候不從速答應,便要先遭誅戮矣!」

  楊敞聽說,愈加驚恐。此時田延年更衣已畢,走入室中。楊敞之妻心知其夫無用,若不替他做主,大禍便在眼前。此時且顧不得回避,遂與延年相見,三人共坐對語,楊敞之妻不待楊敞開口,便對延年慨然應允,說是願奉大將軍教令。田延年依言回報霍光。霍光又念起蘇武著名忠節,現在免官家居,遂邀其同預謀議,一則自己可以取信於國人,二則蘇武也可借此恢復官位。

  霍光不動聲色,暗中佈置十余日,諸事都已完備。於是下令遍召丞相禦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齊集未央宮會議。

  百官聞命陸續到來,就中惟有少數預謀之人,知得此次會議非同小可,心中各自擔驚。此外大都不知所議何事,還以為無甚關係,神氣揚揚如常。獨有霍光當此廢立大故,安危禍福,決定在於頃刻之間,縱使平日如何鎮定,到此也不免張惶,只得把定心神,強自支持。不消片刻,眾人到齊,入席坐定,大眾眼光都註定霍光一人。忽聽霍光說道:「昌邑王行為昏亂,恐危社稷,如何是好?」

  眾人聞言,出其不意,俱各大驚失色,目瞪口呆,彼此面面相覷,竟無一人敢發一言,口中但應道:「是,是。」

  霍光見眾人不置可否,正在著急,忽見大司農田延年奮然離坐,行至大眾之前,手按佩劍,對著霍光說道:「先帝托將軍以幼孤,寄將軍以天下,因見將軍忠賢,能安劉氏也。今群下鼎沸,社稷將傾,若使漢家絕祀,將軍雖死,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?今日之議,不得遲疑,群臣若有後應者,臣請以劍斬之。」

  延年言時,聲色俱厲。眾人聞言,嚇得呆了。

  霍光心頭有如小鹿亂撞,對著延年謝道:「九卿責光是也,天下洶洶不安,光當受責。」

  眾人見此情形,心知廢立事在必行,若不依從,必遭殺害,遂齊向霍光叩頭說道:「萬姓之命,在於將軍。唯大將軍所命,敢不遵從。」

  霍光見大眾並無異辭,方始心安,便取出奏章,令群臣依次署名。此奏章乃霍光預先作就者。群臣署名既畢,隨同霍光前往長樂宮,入見皇太后,備述昌邑王淫亂情形,不可以嗣大位,請太后下詔廢之,太后准奏。霍光即請太后備齊車駕,前往未央宮,預備升坐承明殿宣詔,自率群臣隨後也到。又請太后下詔,遍飭各禁門守衛之人,勿使昌邑群臣擅入。霍光見廢立之事,已將成功。料得劉賀更無能為,便抽空來看他作何舉動,到底知與不知。

  原來劉賀常居未央宮北溫室殿中。霍光到了溫室,恰值劉賀入朝太后初回,乘葷輦歸溫室。守門宦者早已奉到太后詔書,望見劉賀到來,一齊排立禁門兩旁,手中各持門扇,待得劉賀入內,宦者一擁上前,將門閉上。昌邑群臣,隨後走到,不得入內。此時劉賀仍如在夢中,外間舉動,絲毫不知。見眾人無故關門閉戶,覺得詫異,便問何為?霍光在旁跪下答道:「皇太后有詔,不許昌邑群臣入內。」

  劉賀道:「既是皇太后有詔,不妨從容辦理,何至如此驚人?」

  言罷入內。霍光也不與他多言,便走出外邊,指揮衛士人等盡將昌邑群臣驅逐到金馬門外。

  早有車騎將軍張安世,帶領羽林騎兵,圍守宮外,等候昌邑群臣被驅到此,便將其擒拿。正如探囊取物,毫不費力,不消片刻,二百餘人,一一束手受縛,不曾走脫一個。連龔遂、王吉等也都在內,一齊送往廷尉,下在獄中。霍光傳到昭帝舊日一班侍中中常侍,命其守衛劉賀。並囑道:「汝等須留心守衛,勿致稍有差池,萬一羞憤自盡,使我負有殺主之名,何以對天下。」

  諸人領命入內。劉賀也聞昌邑群臣皆已被縛,尚未知自己當廢,又見左右近侍皆系新來之人,便問道:「我舊日從官,因何得罪,大將軍竟將他悉數囚系?」

  左右答道:「不知。」

  少頃忽見使者持節到來,說是皇太后有詔來召。劉賀聞召,方知恐懼,因對使者說道:「我有何罪?太后卻來召我?」

  使者也答不知。劉賀無法,只得乘車隨同使者前往。

  當日上官太後身服珠襦,駕坐未央宮承明殿武帳之中。侍禦數百人排列兩旁,手中皆持兵器,期門武士執戟陳列殿下,群臣各依班次上殿。太后遣使往召劉賀。不久使者領了劉賀到來,太后命劉賀俯伏殿前聽詔,旁有尚書令手持群臣奏章,高聲朗讀道:

  丞相臣敞、大司馬大將軍臣光、車騎將軍臣安世、度遼將軍臣明友、前將軍臣增、後將軍臣充國、御史大夫臣義、宜春侯臣譚、當塗侯臣聖、隨桃侯臣昌樂、杜侯臣屠耆堂、太僕臣延年、太常臣昌、大司農臣延年、宗正臣德、少府臣樂成、廷尉臣光、執金吾臣延壽、大鴻臚臣賢、左馮翊臣廣明、右扶風臣德、長信少府臣嘉、故典屬國臣武、京輔都尉臣廣漢、司隸校尉臣辟兵、諸吏文學光祿大夫臣遷、臣畸、臣吉、臣賜、臣管、臣勝、臣梁、臣長幸、臣夏侯勝、太中大夫臣德、臣卬,昧死言皇太后陛下,臣敞等頓首死罪:

  天子所以永保宗廟,總壹海內者,以慈孝禮義賞罰為本。孝昭皇帝早棄天下,無嗣,臣敞等議昌邑王宜嗣後,遣宗正大鴻臚光祿大夫奉節召昌邑王主喪。然王無悲哀之心,居道上不素食。使從官略女子衣車,納所居館舍。始至謁見,立為皇太子,常私買雞豚以食,受皇帝璽于大行前,退歸住處發璽不封,使從官持節引納昌邑從官騶、宰、官奴二百余人,常與居宮中遊戲。自往符璽署中取節十六,每遇朝暮哭臨,令從官更互持節隨從。又作書曰:「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禦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,賜君卿,娶十妻。」

  大行在前殿,發樂府樂器,引納昌邑樂人,擊鼓歌吹,作俳倡。送葬還宮,便上前殿,擊鐘磬,召宗廟樂人鼓吹歌舞,悉奏眾樂。發長安廚備三太牢,祭閣室中,祭畢與從官飲食。乘法駕皮軒鸞旗,驅馳北宮桂宮,弄彘鬥虎。召皇太后所乘小馬車,使官奴騎乘,遊戲掖庭之中。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,詔掖庭令敢泄言腰斬。

  ***

  尚書令讀到此處,太后大怒,便命且住,向劉賀厲聲責道:「為人臣子,應該悖亂如是耶?」

  劉賀被群臣將他罪惡一一指出,如數家珍,當著大庭廣眾萬目觀瞻之地,讀與他聽。他雖愚騃,也覺得無地自容,將身縮做一團。正在又羞又懼,忽被太后高聲責駡,嚇得倒退數步,離席俯伏。尚書又接讀道:

  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,以與昌邑郎官免奴佩之,變換節上黃旄,改用赤色。發禦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,賞賜所與遊戲之人。與從官官奴夜飲,荒迷於酒。詔太官進禦膳如故,食監奏未除服,未可照舊進膳。複詔太官速備,勿由食監,太官不敢備,即使從官出買雞豚,詔殿門容納以為常,獨夜設九賓之禮於溫室,引見姊夫昌邑關內侯。祖宗廟尚未祭,為璽書使使者持節以三太牢祭昌邑哀王廟,稱嗣子皇帝。

  受璽以來,二十七日,使者旁午,持節詔諸官署徵發,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件,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等及侍中傅嘉屢諫其過失。使人簿責勝。縛嘉系獄,荒淫迷惑,失帝王禮義,亂漢制度。臣敞等數進諫不變,更日以益甚,恐危社稷,天下不安。臣敞等謹與博士議,皆曰:高皇帝建功業,為漢太祖。孝文皇帝慈仁節儉,為漢太宗。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,所行淫僻不法,宗廟重於君。陛下未見高廟受命,不可以承天序,奉宗廟,子萬姓,當廢。臣請有司御史大夫臣義、宗正臣德、太常臣昌與太祝,以一太牢祭告高廟。臣敞等昧死以聞。

  ***

  尚書令讀罷奏章,皇太后宣詔曰:「可。」

  劉賀聽說自己被廢,驚倒在地。霍光便令劉賀起拜受詔。劉賀此時還想留戀帝位,卻被霍光催促,急得說出話來,眾人聞了無不竊笑。未知劉賀說何言語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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