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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七回 李陵置酒勸蘇武 常惠設策動單于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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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蘇武被匈奴移到北海牧羊,但以野鼠草根為糧,艱難度日,後來幸得單于弟于靬王周濟,賜以牲畜器用。于棫王死後,其眾移去,附近有丁靈人見蘇武牲畜頗多,欺他孤弱無助,便將牲畜偷去,蘇武又遭窮困,但他心中尚希望有日得回中國,所以不肯便死,只是終日手持漢節,帶著一群羝羊,在那冰天雪窖之中居住,衣食不周,度日如年。又不時想起家中老母兄弟妻子,久斷音信,生死未蔔,縱使鐵石心腸,也應落淚,此種苦趣,非筆墨所能形容。在單于不過愛其忠節,欲使之受苦不過,自然來降,如今為日已久,心想蘇武或已回心轉意。聞李陵素與蘇武交好,便命其前往勸說。 原來蘇武自入匈奴,不過一年,李陵便已降胡,二人平日至好,誰知同在匈奴十餘年,卻並未曾見面。只因李陵身作降人,自覺慚愧,不敢往訪蘇武。直到武帝末年,奉了單于之命,方始前往北海。此時李陵已受單于封為右校王,又娶單于之女為妻,便率領許多從人,攜帶無數食物,到了海上,來見蘇武。 蘇武久聞李陵降胡,也諒他一時失足,違反本心,且事過已久,遂亦不復提及,彼此相見但敘交情。李陵遂命置酒作樂,邀同蘇武入席飲酒。二人久別重逢,說不盡別來景況。 飲到酒酣,李陵便對蘇武道: 「單于聞陵與子卿素來相得,故遣陵來勸足下。單于一片虛心;仰慕足下,意欲同享富貴。足下終不得回國,居此無人之地,徒受困苦。雖有忠義,何從表見。且足下離國日久,未知故鄉消息。前者長君為奉車都尉,從主上行至雍州棫陽宮,因扶禦輦行下除道,偶一不慎,誤觸旁柱,折斷輦轅,有司劾奏大不敬。長君懼罪,伏劍自刎,主上賜錢二百萬以為葬費。孺卿為騎都尉,從主上祭河東後土,偏遇宦者與黃門駙馬爭船,竟將駙馬推墜河中溺死,宦者見鬧出禍來,自知不免,連忙逃走,主上命孺卿追捕。孺卿遍尋不獲,無以覆命,心中惶恐,服毒而死。 「陵初來時,太夫人已不幸棄世,陵曾送葬至陽陵。尊夫人年少,聞已改嫁。家中獨有令妹二人,兩女一男。今屈指又過十餘年,存亡不可知。人生有如朝露,何徒自苦如此?陵當初降之際,終日忽忽,幾如發狂,自痛有負國家,加以老母囚系保宮,憂心如焚。子卿家已無人,無所顧慮,不願投降之心,更無以過陵,且主上春秋已高,法令無常,大臣無罪被誅滅者不下數十家,縱得歸國,安尚不可知,子卿更為誰盡節?望聽陵之計,勿再拘執。」 蘇武聽李陵說他母親既已去世,兄弟又皆自殺,髮妻亦已出嫁,弄得家敗人亡,心中何等酸楚,但他立志不降,無論如何,始終不肯改變,因對李陵道:「武父子毫無功德,皆出主上成全,位為將軍,爵列通侯,兄弟並蒙親近,隨侍左右,常願肝腦塗地。今得殺身以報,雖斧鉞湯鑊亦所甘心,願勿再言。」 李陵見蘇武不聽其言,只得按下不談,另說他事。當日酒散,李陵便在海上住宿。次日又與蘇武飲酒,談論中間,李陵屢次用言打動蘇武,蘇武只作不聞。一連飲了數日,李陵見蘇武只是不動,忍不住直說道:「子卿何妨一聽陵言。」 蘇武答道:「武自以為必死久矣,王如定欲武降,請盡今日之歡,效死於前。」 李陵聞言,心知蘇武語出至誠,不禁長歎道:「子卿真是義士,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矣!」 說罷淚下沾襟,遂向蘇武告辭而去。 李陵見蘇武生計困難,待欲贈以財產,卻嫌自己不忠,對之未免有愧,遂與其妻商議,用其妻名義,賜與蘇武牛羊數十頭。又想起蘇武妻已改嫁,子女不知在否,況兼年紀將老,歸國無期,不如勸他納一胡女,免得孤身無伴,將來生下一男半女,也可接續血脈,因遣人將此意告知蘇武。蘇武也就應允。 李陵乃就自己部下選一女子嫁之,從此蘇武有了家室,不至如前寂寞,又得許多牲畜,衣食不至缺乏。丁靈人知是李陵好友,也不敢前來侵盜。 及武帝駕崩,李陵聞知信息,又到北海來見蘇武,說道:「近日邊界守兵,捕得雲中人口,據言自太守以至吏民,皆穿素服,說是主上已崩。」 蘇武聞言變色驚訝,急問道:「此事確否?」 李陵答道:「甚確。」 蘇武聽了便即向南號哭,哭到痛極,不覺嘔血。李陵見了,心中自悔不應前來告知,遂極力勸慰一番,自行歸去。蘇武從此每日早晚哭泣兩次,直到數月方罷。當日霍光遣使到了匈奴,問起蘇武,匈奴詐言已死,使者不知真假,只得依言回報。過了年餘又有漢使到來,以為蘇武果死,不復再問。一夜忽有一人求見,使者問其姓名,說是常惠,乃系蘇武屬吏。使者聞信驚喜,即令入見。 說起常惠自被匈奴另行安置一處,遣人看守,不得自由行動,雖知蘇武身在北海,但苦無從一見。心中日夜思歸,卻又並無辦法,只得耐心等候。好在場惠所住之地,距離單于王庭不遠,又兼居住已久,通其言語,漸與看守胡人彼此熟悉,交情也就親密,每有漢使到來,常惠聞信,便留心探聽消息,往往知得大概。及聞漢使求覓蘇武,匈奴不肯實告。常惠暗想匈奴有意不將我輩放歸,似此看來,不免老死胡中,如何是好,除非有人向漢使通一消息,說明所在地,使匈奴無從推託,此事方有希望。常惠想定主意,只放在心裡,並不曾告知他人。 此次一聞漢使到了,便對看守胡人假說道:「新來漢使,乃我親戚,我在此十餘年,不得家中消息,意欲見他訪問明白,免得心中懸念,汝若恐我逃走,不妨同往,但事須秘密,不可使人得知。我意欲趁今夜悄悄前往,談論數語,便即回來,決不至連累於汝,望汝行此方便。」 看守之人聽了,慨然應允,因此常惠方得到來。 使者見了常惠,問起情形,常惠備細告知,使者方知蘇武尚在。常惠又行近使者身邊,附耳說了數語,使者點頭應允。 常惠不敢久延,便同看守之人告辭回去。到了次日,使者入見單于,照著常惠囑咐之語說道:「我此來特奉天子命令索回蘇武,只因天子一日在上林中射獵,忽見天邊一雁飛過,天子親自拈弓搭箭,向他射去,那雁中箭墜地,左右上前拾取,忽見雁足上系有一物,解開一看,卻是一塊帛書。書中寫道:『臣蘇武現在荒澤之中。』細看書詞,確是蘇武筆跡。前日漢使問起蘇武,單于如何說他已死,欺騙鄰國?如今天憐蘇武孤忠,使他帛書得達,又是天子親手射得,單于更有何說?」 單于聞言,與左右面面相覷,心中大驚。本來胡人生性率直,加以迷信甚深,今聞使者之言,以為射雁得書,果有其事,又因自己說謊被人揭破,一時無從回護,便向使者謝過道:「蘇武實是尚在。」 使者暗想常惠之計果然不錯,心中甚喜,即要求單于放之歸國。單于與諸貴人商議,只得允從使者之請。 讀者試想,匈奴久留蘇武,不肯放還,何以一旦慨然應允,只因此時單于年少,其母閼氏所行不正,國人離心,諸貴人常恐漢兵來攻。衛律曾為單于設策,意欲穿井築城,建樓藏穀,以資防守。正在興工之際,有人說道:「胡人不能守城,必被漢兵攻取,反使敵人得了利益。」 因此遂命罷工。衛律又時勸單于與漢和親,可得利益,諸貴人猶豫未決。今見漢使屢次求索蘇武,蘇武又在此日久,並無投降之意,留之無益於事。又想到馬宏亦久留不降,不如一併放歸。說起馬宏,乃于武帝時與光祿大夫王忠同奉使命,前往西域,道經樓蘭,樓蘭王私告匈奴,發兵遮阻。王忠力戰而死,馬宏被擒入胡,匈奴迫其投降,馬宏不從,亦被拘留。如今竟得與蘇武一同返國,真是幸事。 李陵知得此信,便置酒來與蘇武作賀,因說道:「今足下得歸中國,名揚匈奴,功顯漢室,雖古史所載,丹青所畫,不能勝過足下,但恨陵不能追隨左右。陵雖不才,假使朝廷稍寬其罪,保全老母,陵亦當效春秋時曹沫劫盟之事以洗大辱,此乃陵所念念不忘者。今家族被誅,為世人所恥笑,陵又何所希望。陵為此言,不過使子卿知得吾心而已。彼此異國,從此一別,更無相見之日了!」 李陵說到此處,心中悲憤交集,遂起舞作歌道: 經萬里兮度沙漠,為君將兮奪匈奴。 路窮絕兮矢刃摧,士眾滅兮名已頹。 老母已死,雖欲報恩將安歸? 李陵歌罷,不禁傷心,流下數行眼淚,遂與蘇武珍重而別。 匈奴召集蘇武從人,除已降及死亡外僅有九人,連馬宏一同送歸中國。未知蘇武歸後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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