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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六回 奉賢母不疑著名 冒太子方遂伏法


  說話雋不疑字曼倩,乃渤海人,自少學習《春秋》,一舉一動必合禮節,以此人皆敬重,名聞州郡。武帝天漢二年,山東盜賊大起,暴勝之奉命為直指使者,身服繡衣,手持斧鉞,督察郡國,逐捕盜賊。官吏稍不如意,便遭誅戮。一路所過,被殺之人甚多,威振一時,官吏莫不恐懼。暴勝之用法雖甚嚴猛,卻知敬重賢人,素聞雋不疑之名,及到渤海,即遣吏往請不疑,欲與相見。吏人奉命到了不疑家中,傳達暴勝之之意。

  不疑因見暴勝之殺戮太甚,也想趁此進言勸諫,於是慨然應諾,命吏人先行回報,自己人內換過衣服,頭戴進賢冠,腰懸具櫑劍,身佩玉環,寬衣大帶,裝束異常齊整。行到勝之門口,遞上名帖求見。門下吏人見不疑身旁帶劍,以為此是兇器,欲使解下,方許入內。不疑說道:「劍乃君子武備衛身之器,不可解下,若不許入見,便請退去。」

  吏人無法,只得入內通報。
  勝之命開閣門,延請入內。

  雋不疑見請,昂然走進。暴勝之坐在堂上,遠遠望見不疑容貌尊嚴,衣冠高大,不覺肅然起敬。立即起身下堂,曳履迎接。彼此初見,各致謙讓,於是登堂脫履,就席坐定。不疑以手據地說道:「伏居海濱,聞暴公子威名久矣,今始得望見顏色,親奉話言,實為生平之幸。竊有一言奉告,大凡為官吏者太剛則折,太柔則廢,威行加之以恩,始能立功揚名,永享祿位。」

  勝之聞言,心知不疑非同常人,敬納其戒,優加禮待。

  問以當時應行之事,不疑對答如流,深合勝之之意,暢談至夜,方始辭去。

  當日暴勝之門下從事,皆向各州郡選取能吏充當,今聞不疑來見,遂立在屏後,側耳聽其言語。誰知不疑一見勝之,便即用言規諫,聞者無不吐舌,只因暴勝之奉命出使,掌握生殺之權,何等威嚴!眾人見了,先存恐懼之心,安敢直言觸忤其意。獨有不疑侃侃而談,全無懼色,居然能得勝之聽從,殊出眾人意料之外,所以異常驚駭。勝之既賞識不疑,遂上表向武帝保薦。武帝召入京師,不久即拜不疑為青州刺史。至是因捕獲劉澤有功,擢為京兆尹,賜錢百萬。

  雋不疑自為京兆尹,令行禁止,京師吏民服其威信,部下肅然,安靜無事。不疑家有老母,迎到官署奉養。每遇不疑出巡屬縣,訊問囚徒,回至官署,其母便問不疑,此行審問人犯,從中必多冤屈,有無替他申理,救活幾人。不疑若對說某案辦得太重,現已從輕發落,某人身受枉屈,已為釋放,其母聞言,心中甚喜,飲食笑語,比平日加倍高興;若使不疑回來,問知所審之案,並未開脫一人,其母立即發怒,不肯進食。不疑素性孝順,又不敢妄言欺騙,只得曲從母意,所辦之案往往從寬。

  讀者須知,國家設立刑法,原為除暴安良,固不可誣陷無辜,亦不宜縱容有罪,故刑官審案務以公平為要。今不疑之母,一意欲使其子寬赦罪犯,似乎太偏。其實不然,原來不疑為人嫉惡如仇,雖然不至如暴勝之之苛酷,仍難免失之過嚴,其母深知不疑素性,故用此種手段為之補救。所以不疑在官雖甚嚴厲,卻不流於殘刻,皆出賢母之力。

  光陰迅速,不疑身為京兆尹已有五年。一日忽有一人乘坐牛車,上立黃旗,身穿黃衣,頭戴黃帽,直到未央宮北闕之下,自稱為衛太子。公車令見了,連忙報知霍光。霍光聞說,吃了一驚,入告昭帝,商議處置之法。先下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官吏同來辨認真假。此消息哄動一時,長安城中吏民前來聚觀者不下數萬人。

  霍光恐有變故,命右將軍王莽領兵守住闕下,以備非常。其時滿朝文武,自丞相御史大夫以至中二千石官吏,奉詔陸續到了闕下,望見其人,不知是真是假,彼此相視,莫敢發言。但聽得兩旁觀看之人交頭接耳,紛紛議論。一眾文武呆立觀望,正想不出主意,忽見人民紛紛讓路,眾人定睛觀看,卻是京兆尹雋不疑到來。只因雋不疑聞詔稍遲,所以後到。當下不疑分開眾人,行到近前,略略看了一眼,即喝令吏役將其拿下。大眾聞言,盡覺錯愕。中有一人上前阻道:「是非尚未可知,何妨稍緩。」

  不疑對眾說道:「便是衛太子,諸君亦何用疑慮,昔日衛靈公太子蒯瞶,得罪出奔,後靈公既死,蒯瞶之子輒嗣位,蒯瞶欲入衛國,輒拒而不納,《春秋》不以為非。

  今衛太子得罪先帝,逃走在外,未就誅戮,忽自來歸,此乃罪人,法應拿捕。」

  說罷便命將其人送往詔獄。大眾聞言,皆服不疑甚有見識,於是一哄而散。

  霍光與昭帝坐在宮中,等候群臣回報,心中也就十分憂慮,因想其人如系假冒,不妨捕拿治罪,此事尚屬易辦。萬一衛太子未死,今果來歸,將用何法處置?正在計議未決,近臣報說,京兆尹雋不疑命將其人擒拿下獄,並將不疑言語備述一遍。昭帝與霍光聞言,大加稱讚,說道:「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于大義之人,幸有不疑方免誤事。」

  乃下詔將其人交與廷尉審辦。

  廷尉奉命提到其人,究問數次,果然審出奸詐。

  讀者試想,衛太子早在湖州泉鳩裡自縊身死,何處更覓其人,不消說得。自是別人假冒,但何人竟敢大膽假稱衛太子?說起也就可笑。原來此人本系夏陽人,姓成,名方遂,住居湖州,向以賣蔔為業。

  一日忽有人前來問卜,一見成方遂,不禁吃驚,頻頻注目。成方遂覺得可疑,便問其故。其人說道:「吾從前曾為衛太子舍人,日在太子左右,今觀汝狀貌儼是衛太子,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,若非衛太子已死,幾乎誤認。」

  成方遂聽了心中暗喜,待得其人去後,因想到自己家貧,終日賣卜,尚難度活。既有人說我甚似衛太子,衛太子死得不明不白,也無人證實其事,我何不詐稱衛太子,入京一行,事隔多年,料想無人識破,縱然不得封王,也可博取富貴。成方遂計算已定,瞞了眾人,閉了蔔肆,一徑入京,詣闕自認。

  誰知偏遇雋不疑不問青紅皂白,立即拿捕下獄,弄得成方遂無法可施,只得一口咬定是實。廷尉因衛太子葬在湖州,遂遣人前往查訪來人。到了湖州,聞得道路傳說,卜人成方遂忽然不見,於是留心訪問成方遂為人始末,便猜到是他假冒太子,急行回報廷尉。廷尉又傳集當地鄉里張宗祿等素來認識成方遂之人,到案對質。成方遂無可抵賴,一一直供。廷尉判定,成方遂誣罔不道,腰斬東市。可笑成方遂未曾圖得富貴,反白白送了性命,真可謂至愚之人;但他若不遇雋不疑,或竟得了好處亦未可知。雋不疑所引經義,雖未確當,然當機立斷,也算是才識過人了。

  自此案發生後,雋不疑名重朝廷,一班公卿皆自以為不及,霍光尤加歡賞,便欲以女嫁之。雋不疑心慮霍氏權勢太重,將來難保無禍,於是極力固辭。霍光見其執定不肯,只得作罷。

  過了一時,雋不疑因病免官歸家,不久身死。京師人民懷其政績,稱為一代名宦。

  當日霍光為政,務在安靜,輕徭薄賦,與民休息,又令郡國各舉賢良文學之士,問以民間疾苦。一班賢良文學,皆請罷鹽鐵榷酤均輸官,勿與天下爭利,御史大夫桑弘羊極力反對。

  霍光遂召集賢良文學六十餘人,與公卿等會議其事,彼此互相駁難。桑弘羊主張鹽鐵均輸,乃是國家大事業,所以安邊足用,萬不可廢。於是但罷榷酤官。後汝南人桓寬將當日鹽鐵之議編輯成書,名為《鹽鐵論》,計數萬言,至今猶行於世。

  霍光見國內安寧,便議與匈奴和親,乃遣使前往匈奴,探其意思。先是始元二年匈奴狐鹿姑單于身死,當狐鹿姑將死之際,囑諸貴人道:「我子年少,不能治國,當立弟右谷蠡王為單于。」

  及狐鹿姑死後,衛律卻與閼氏顓渠密謀,秘不發喪,假傳單於命令,召諸貴人宴飲結盟,共立狐鹿姑子左谷蠡王號為壺衍鞮單于。壺衍鞮單于既立,右谷蠡與單于子左賢王,皆以不得嗣立,心懷怨望。向例匈奴每歲五月,大會諸王于龍城,祭享天地鬼神,至是左賢王、右谷蠡王不肯來會,匈奴之勢始衰。恰值漢使到來,單于使人示意,欲求和親。使者道:「匈奴既有意和親,須先放蘇武等回國。」

  單于使人回答,說是蘇武已死。未知蘇武生死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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