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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〇八回 誇神異渥窪產馬 坐誣罔五利受刑


  話說漢時西北一帶邊境,大抵高原荒野,宜於牧畜。從前本是西戎所居,未曾開化,及至武帝之時,方入中國版圖,列為郡縣,發遣罪人戍邊,並募貧民移徙其地,漸漸從事開墾種植,講求水利。但居民以牧畜為生者尚居多數,所養騾馬牛羊,遍地皆是,即野生者亦自不少。當日有一人姓暴名利長,本新野人氏,只因犯罪遭刑,發往西北戍邊,被派在敦煌界內屯田耕作。住過一時,與土人往來漸熟,聽其談論牧畜情形,也就能辨別馬之良否。

  一日偶從渥窪水邊經過,遠遠望見一群野馬,來到河下飲水。暴利長注目觀看,內中卻有一馬,生得雄姿逸態,矯健異常。暴利長暗想我自從到了此地,看過無數馬匹,雖然良馬所在皆有,卻不曾見有此種。若將他獻上天子,定蒙賞鑒,不止免罪,且可邀賞,但不知此馬巢穴所在,安能想法捕獲。暴利長正在沉思,早見此馬飲畢,飛馳而去,其疾如風,眾馬都趕它不上,料難跟蹤追捕,獨自悵望良久,方始歸去。

  到了次日,暴利長照常在田中作工,回想昨日所見,心中不舍,於是偷閒複到河邊等候,希望再與此馬相遇。不消片刻,果又見此馬隨同群馬到來,一連候了數日,都是如此。暴利長知它日日來此飲水,便想就此動手捕拿。又料此馬野性未馴,見人便走,我若鹵莽從事,將它驚走,以後不來此處飲水,反難尋覓。但是如何方能近得他身,真是個難題目。暴利長沉思累日,忽然悟到一法,也不知是否可用,便想試他一試。於是先向相識人家,借了一副絡頭及絆索,帶回家中備用。

  暴利長一心要擒此馬,便乘耕作餘暇,取黃黑二土,照著自己身材高下,塑起一個泥人。將黃土捏成頭面手足,黑土做了身段衣服,遠遠看來,儼然是人,也辨不出真假。暴利長費了數日工夫,方才完竣。次日,暴利長起個絕早,抱了泥人,帶了絡頭絆索,飛步直至河邊。趁群馬未來之先,認定他平日飲水所在,將泥人豎立地上,四圍用泥土築得堅實,免致傾倒。

  然後取出絡頭絆索,放在泥人手中。安置已畢,自己走向遠處隙望。少頃群馬到來,初見泥人,也覺驚恐,不敢上前,便移向近處飲水而去。暴利長心想群馬不被泥人驚走,便有幾分希望,待到群馬去後,收取絡頭絆索回家。從此暴利長日日攜帶二物,交與泥人執持,密窺群馬行狀。如此月余,群馬見慣泥人,知他是個死物,不能言動,便又回到原處飲水,有時競向泥人身邊行過,略無疑忌。暴利長一一看在眼中,知是機會已到。

  一日暴利長約了同伴數人,前來相助。到得其地,先將泥人移去,囑咐諸人遠立等候:自己卻學著泥人,手持絡頭絆索,呆呆立定。及至群馬到此飲水,以為他是泥人,置之不理。暴利長把定身心,不敢輕動,一眼專注那匹好馬,待它行近身邊,低頭飲水之際,驀然飛步上前,先將絆索絆住後腳,那馬出其不意,吃了一驚,轉過頭來便走,此時群馬亦皆驚散。暴利長死命執定絆索,任從那馬拖在地上亂滾,只是不放。那馬被絆索勒住後足,不能狂奔。諸人見暴利長得手,急忙趕到,七手八腳,好容易套上絡頭,方將此馬制伏。於是歡歡喜喜,牽了回來,喚集多人觀看,都道此種好馬真是罕見。暴利長愈加高興,決意將它報官,獻與天子。又想道:「我若據實說出來由,不過是匹野馬,有何奇特,須是張大其辭,方顯得它乃神異之物。」

  暴利長想定,遂向地方官報告,假說此馬產在渥窪水中,不時上岸吃草,被他看見,設法捕獲,特來奉獻天子。地方官據情奏聞武帝,並派人送馬來京。武帝性好良馬,見此馬果然神駿,信以為實,遂命收在禦廄,好生餵養。暴利長擒馬有功,自然也得好處。

  武帝遂作天馬之歌,其詞道:

  泰一況,天馬下。
  沾赤汗,沫流赭。
  志俶儻,精權奇。
  躡浮雲,暗上馳,
  體容與,迣萬里。
  今安匹,龍為友。

  武帝歌詞之意,以為此馬乃是泰一所賜。過了一年,是為元鼎五年冬十月,武帝命立泰一祠於甘泉。十一月朔旦冬至,武帝親祭泰一,列火滿壇。公卿奏言,其夜祠上現有美光,及晝有黃氣上沖於天。於是太史令司馬談、祠官寬舒,請立泰畤壇以明瑞應。是年秋日,武帝為伐南粵禱告泰一,命有司製成旗幡。幡用牡荊為柄,上畫日月北斗登龍之象,旗畫天一三星,以為泰一前鋒,名曰「靈旗」。凡遇兵事,則命太史奉旗以指所伐之國。此時恰值欒大回京覆命,武帝問起求仙情形,欒大所說,都是模糊影響,毫無實際。武帝聽了,也就疑惑不信。

  那暗隨欒大之近侍,亦已回宮,遂將欒大一路行為據實說出。

  原來欒大此去,不敢入海,卻走到泰山祭禱一番,近侍跟蹤察看,並無所見。欒大不知有人相隨,卻向武帝妄言親見其師,所有法術,又多無應驗。武帝始知受欺,異常憤怒,即將欒大發交法司,坐以誣罔之罪,腰斬於市。樂成侯丁義,舉薦匪人,所為不道,也被斬首。欒大伏誅之後,不久公孫卿也由河南候神回來,入見武帝。說是在緱氏城上,見有仙人足跡,又有物如雉,往來城上。武帝自被少翁、欒大兩次欺騙後,對於方士之言不敢輕信。元鼎六年冬,遂親到緱氏,觀看仙跡。心中未免生疑,因問公孫卿道:「汝莫非又學文成、五利否?」

  公孫卿道:「人求神仙,神仙無求于人,若非寬以時日,神仙不肯便來。凡言神仙者,其事似乎迂誕,須是積久然後可致。」

  武帝聽了,方始無語。

  讀者須知,公孫卿一口抱定黃帝做個榜樣,說黃帝百余歲方得與神仙交通,便要武帝仿效黃帝,遊幸名山,舉行封禪,借此拖延時日,保全自己富貴。論起手段,比文成、五利尤為狡猾,所以武帝竟被他瞞過。

  武帝自緱氏看了仙跡,起駕還京,意欲舉行封禪。先是元狩元年,武帝獲得白麟。其時濟北王劉胡,早料武帝必將封禪,因見泰山在其國境,遂預先上書將泰山及其旁縣獻與武帝。武帝另以他縣償之。及元狩五年,司馬相如病重,武帝聞知,喚到近侍所忠說道:「聞得司馬相如病甚,汝可前往其家,盡取所著之書,不然恐到後來必致散失。」

  所忠奉命,到了茂陵相如家中,問知相如已死,因傳武帝之詔,向其妻卓文君取書。

  文君對道:「相如並未有書,平時所著之書,往往為人取去。相如未死之時,曾寫書一卷,囑道:『若有使者到來求書,可將此書付之。』」

  說畢將書取出,交與所忠。所忠回奏武帝。

  武帝將書看了一遍,原來是說封禪之事,心中甚奇其言。後武帝既得寶鼎,並聽公孫卿及方士之言,以為黃帝因行封禪,得遇神仙,所以一心欲學黃帝。又想採用儒術,裝點門面,乃召集公卿儒生,會議封禪禮節。

  讀者試想,昔日秦始皇欲行封禪,齊魯諸生尚不知其禮節,何況時代又曆百年?加以焚書坑儒之後,此種典禮,自然更無人知得,武帝見眾人不知,只得令博士徐偃、周霸等採取尚書周官王制文字草定禮節。誰知一班儒生,各逞意見,拘文牽義,彼此辯論不決,以致起草數年,尚未成就。至是武帝也等不得諸儒複奏,決意實行。未知封禪如何舉行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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