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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九回 新仇舊恨清帝入空門 燕唱鶯啼吳藩登大位(1)


  卻說吳三桂聽得清廷有旨,忙把懷宗的神位撤去,迎接欽使進內。開讀諭旨,是催促三桂移師關東。那欽使讀罷聖旨,笑對三桂說道:「皇上很記念王爺,不日還要召覲哩!」三桂唯唯。那欽使便起身告辭。三桂送出了大門,欽使自進京複旨去了。這裡三桂急召諸將商議,謂清廷步步相逼,現已事急,應怎樣對付它。諸將都勸三桂起事,弄得三桂好似九頭鳥拾著帽兒,正不知戴在哪一個頭上好。

  正在猶豫不決,忽飛騎報到清廷順治皇帝暴崩了。三桂聽了,不由地大吃一驚。暗想清帝方在年少,怎麼忽爾崩逝,其中定有緣故。這時帳下諸將聽得順治帝駕崩,都勸吳三桂乘朝廷無主舉旗起義,三桂依舊猶豫不定。做書的趁這個空兒,把順治皇帝敘一敘。

  原來順治帝自董小宛出宮,偷偷地到玉泉宮去過一次,後來皇太后把玉泉宮焚去,順治帝聞得小宛焚死,終日呆呆癡癡地,一會兒笑,一會兒哭。皇太后弄得沒法可想,下諭把洪承疇從江南召回京來,將皇帝的情形告訴他,承疇也覺束手無策。那順治帝卻越發鬧得厲害了。想自己為一國之首還不能庇一妃子,心裡愈想愈氣。

  舊恨新愁一齊湧上胸中,到得傷心的時候,索性大哭了一場。

  看見宮女內監,便大聲叱駡出去,靜悄悄地獨自一人默坐著呆想。這樣地鬧了兩個多月。

  一天的晚上,驀地哈哈大笑起來。笑了一陣就把宮門閉上了。宮女們不敢進去,只在外面侍候。聽得順治帝在裡面負著手踱來踱去,忽研墨吮毫疾書,又擲筆大笑一會。笑不多時又哭了起來。三更以後,室中已寂靜無聲,宮女內監也都睡熟了。

  酣睡初起,已是紅日照窗,還不見室中聲息。內監們有些心疑,輕輕地在宮門上一推,門卻是虛掩的。就中一個膽大的內監躡手躡腳地進去。四面一瞧,不見了皇帝,再向禦榻上一看,哪還有皇帝的影蹤?嚇得那內監怪叫起來,霎時宮人內監擁滿了一室。有幾個稍有頭腦的內監說道:「且不要這樣慌張,或者皇帝臨幸別宮,或者往皇后那裡,咱們分頭去尋過了,再去報知太后就是。」

  眾內監宮女,見說得有理,一哄地散去,各人分頭去尋皇帝。誰知直到好久,到處找遍了,只是沒有皇帝的蹤跡。內監們才有些心慌起來,忙去報知皇太后。

  皇太后聽了,急急地駕了鳳輦親自到宸壽宮來瞧看,見皇帝平日的服用器物仍舊在那裡,單單不見了皇帝。皇太后也急得淚珠滾滾。這時皇后以及各宮嬛都知道皇帝失蹤,大家擁在宸壽宮內議論紛紛,也有哭的,也有歎息的。在這眾聲雜遝的當兒,忽見一個妃子在皇帝的禦榻上找出一張東西來。上面潦潦草草地寫著幾行漢文。那妃子不識漢文的,便呈給皇太后。

  皇太后也不識漢文的,下諭宣洪學士進宮。

  不到一會,洪承疇跑得滿頭是汗地走進宮來。見了皇太后行過了禮。太后把皇帝潛遁的話大略說了一遍,又把那張字遞給承疇。承疇看時,卻是順治帝傳位的詔書,不覺大吃一驚道:「皇帝不回來了。」

  因把那張詔書一句句解釋給太后聽了,詔中說道:

  朕以沖齡踐祚,忽忽十有八年,德薄才疏,毫無政績。上負祖宗創基之苦心,下失臣民望治之本意。所幸元臣輔導之功,得殲賊殄叛,享今日太平之樂。然清夜默思,愧據神器,撫心不無內疚。此朕所以棄國而去也。矧富貴浮雲,人壽幾何?朕已徹悟禪機,遁出紅塵,爾等無庸懸念。至於大位,自不可久虛,朕子玄燁,為佟佳妃所出,聰敏穎慧,克承宗祧,著令繼統即皇帝位。內大臣鼇拜,大學士蘇克薩哈等,皆先皇股肱之臣。忠心為國,亦朕素日所信任,堪以輔佐嗣皇帝,庶不負朕寄託,祈各凜遵無違!欽此。

  皇太后讀了詔書,半晌做聲不得。還是洪承疇稟道:「皇帝既有詔書留著,只有照辦。」

  一面飛召蘇克薩哈來京時蘇克薩哈代洪承疇出督兩江。一面派親王外戚秘密尋訪皇帝蹤跡,萬一找不到,只有扶太子嗣位。但目下皇帝失蹤的消息,切不可洩漏出去,否則必釀出亂子來的。

  太后見說,只得含淚點頭。叫洪承疇擬旨,召蘇克薩克。

  又下諭立皇長子玄燁為太子,以便嗣統。又密宣鄭親王和碩親王、貝勒、貝子等進宮,令秘密訪尋皇帝,不得在外聲張。又把是日的管門內監及侍候皇帝的宮女內侍一齊監禁起來,以防走漏風聲。又將總管內監宣來,經太后痛駡一番,即行革職留任。並吩咐嬪妃宮人,不許傳揚出去。皇太后待諸事妥當,自和洪學士回慈甯宮。直到三更多天,方由兩名小監掌著碧紗燈導洪承疇出宮。那些親王貝勒奉了懿旨,自去找尋皇帝。

  再說那天晚上,順治帝寫好遺詔,倚榻假寐了一會,所以宮女們聽得室內已寂靜無聲。魚更三躍,順治帝一覺醒來。悄悄開了宮門,見宮人內侍都已酣睡如雷,便一口氣跑出宸壽宮。

  只見星辰滿天,月光微微的一線被雲遮沒了。一望宮外,很是黝黑。順治帝也不管什麼,沿著禦道,越過跨虹石橋便是御苑。

  時守苑的內監也已睡了,還有一兩個值班侍衛在苑外踱來踱去。順治帝恐怕驚動他,就悄悄地走到御苑西門。幸得苑門沒有落鎖,出得御苑,不辨天南地北,腳下七高八低地走著。看看到了皇城門前,城門早已下鍵了。

  順治帝喝叫開門,守門官見他儀錶非凡,疑是內宮的近侍,忙開門讓他出去。這樣地經過外城,也不曾阻攔。順治帝這時也不打算到哪裡去,低頭只顧向前直走。其時天將破曉,寒露侵衣,身上略略覺得有些寒冷。又走了半晌,天色已是大明。

  晨曦初上,照大地猶若黃金。順治帝惘惘地只望著叢林深處走去,猛聽得當當的雲板聲激蕩耳鼓,如晨鐘清磐,把順治帝驚覺過來。抬頭瞧時,見一個癩頭和尚,眇一目跛著一足,挑了一副破香擔,擔上懸著一幅墨龍。左手雲板,右手木棰,走一步打一下。順治帝見那和尚來得蹊蹺,就立住了腳問道:「你那瘋和尚,在這荒山野地走來走去幹些什麼?」

  那癩和尚聽了,舉手答道:「俺在尋俺的師父。」

  順治帝說道:「你師父叫什麼?」

  癩和尚指著擔上的畫道:「你不見俺那幅畫嗎?俺師父喚作龍空和尚,在圓寂的那天,對俺說道:『我將投生塵俗,有墨龍一幅,未畫雙睛。待過三九之年,你可下山去打尋,有人替你畫上點睛,那就是我的後身到了。』」

  說罷,又從香擔內取出破衲一襲,拂塵一柄,念珠一串,紫砂缽一個,都遞給順治帝道:「這是俺師父的遺物。」

  順治帝檢視破衲、拂塵、念珠、紫砂缽等物,好似是自己的舊物,心上不由地起了一種感動,叫癩和尚在擔上取出一枝禿筆來,向那幅黑龍添上眼睛。果然,那龍有了眼睛,張牙舞爪大有駕雲上天的氣概。癩和尚看了,慌忙跪倒在地下,不住地磕頭道:「師父到今天才來,幾乎想煞俺也。」

  順治帝被他一叫師父,心裡頓有所悟,便脫去身上的箭衣,披了破衲。笑對癩和尚說道:「你看三十年故物,今日還我本來面目。」

  癩和尚笑道:「忽去忽來,忽來忽去。來來去去,都是幻夢浮雲。去即是來,來即是去,無非浮雲幻夢。」

  順治帝大笑道:「是哪裡來?是哪裡去?什麼幻夢浮雲,實是無什麼幻,更無什麼的夢。幻是更非幻,夢亦更無夢,都是濛濛空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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