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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二回 遺臭逆宦奸象遍天下 爭雄丑類饑氓據山林(1)


  講到那些疆吏,都競爭著獻媚魏忠賢,什麼金珠寶玉,一時進獻的人太多,轉覺沒有什麼希罕了。其時適值魏忠賢四旬大慶,外郡官吏,恭獻壽錢,多至十幾萬的,最少也要幾千。

  大家竭力想討好,掙出了一身大汗,不料魏忠賢連正眼都不覷一覷。白花花的銀子堆積如山,他似沒有瞧見一般。在這當兒,有個翰林庶士江寬的,他知道忠賢對於那種金珠寶玉,已有點看得厭了,所以不大放在心上。於是他就獨排眾議,便去嘔盡心血,尋章摘句的,搜索枯腸,撰成了一篇叫做萬年賦。賦中的文詞典麗,還在其次,單說詞句間的歌功頌德,把魏忠賢的功績,直說得他上匹三皇,中擬五帝,又口口聲聲稱他為魏公。

  謂三代以下,沒有第二個人比得上他了。這篇萬年賦獻將上去,忠賢自己雖不識字,經倪煥文等一班人看了,一句句地解釋給他聽,把個魏忠賢喜得眉開眼笑,咧著嘴兒再也合不攏來。

  天下的事,本來相反的。大凡越是俗不可耐的人,他越是好風雅。魏忠賢目不識丁,心上卻喜歡締交斯文。從前他的假孫魏勳死了,強著禦史徐景淵書碑銘。景淵不肯下筆,因此惱了忠賢,矯旨將景淵遷戍極邊。又另花了五百兩,請名士吳如僑書成碑紀,去豎在他假孫的墓前。

  這時魏忠賢正苦無人替他揄揚功德,見了江寬的萬年賦,自然樂得手舞足蹈。立命把這篇文辭,製成了一冊萬年錄,徵求天下文人的頌詞。一般在野的文士,挖心嘔血,著成各種詩詞歌賦,說得個魏忠賢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。一時士林譏這些文人無恥,引為翰苑的大辱。

  自江寬們的文字厄運之後,又有浙江巡撫潘汝楨,見江寬小小的一篇萬年賦,竟得魏忠賢青眼,一月三遷,由庶吉士擢為禮部尚書。就是著詩詞歌賦的文人,也無不獲重賞。

  潘汝楨因垂涎江寬,深恨自己落後。便想出一條計劃來,連夜上疏,請在浙江西湖,給魏忠賢建生祠,謂西湖為浙中名勝,魏公功德浩大,應建立生祠于名勝區域,以為萬世瞻仰。

  且留此古跡,俾勝地生祠,兩垂不休雲。忠賢得疏大喜,當即下諭褒獎。潘汝楨接到諭旨,擇吉大興土木。鳩工庀材,居然建起忠賢的生祠來。到了落成的那天,這座生祠果然建得講究。

  但見雕樑畫棟,金碧輝煌,自祠外直至大殿,一例是白石砌階,石上都鐫著龍紋鳳篆,精緻細膩,雖皇宮也不過如是。全祠的壯麗,勝過原有關嶽祠十倍。浙中人士來瞻仰生祠的,不禁萬人空巷,誰不嘖嘖讚歎!以謂奸惡如魏忠賢,竟能在勝地立祠,與關岳共受萬世香煙,那天也無眼睛了!

  哪裡曉得,自潘汝楨作俑,蓋建忠賢生祠,大獲嘉獎,各省的官吏,一個個相將仿效。如湖廣巡撫姚崇文,給忠賢建隆仁祠,陝西巡撫祝童蒙建祝恩祠,安徽知府瞿吉鸝建崇德祠,通州督漕李道建懷仁祠,昌平知府劉預建彰德祠,密雲巡撫劉詔建崇功祠,江西巡撫楊廷憲建隆德祠,庶吉士李若林建永愛祠,山東登萊巡按李嵩建報德祠,大同巡撫王占建嘉德祠,揚州督漕郭尚友建沾恩祠,河南巡撫郭宗光建成德祠,山西巡撫劉宏光建報功祠,濟甯巡按李燦然建昭德祠,河東建褒勳祠,北京遮吉士呂保建隆恩祠,禦史秦琤建懋勳祠,工部郎中李朴建戴愛祠,大理寺丞馬真元建普惠祠,侍郎廖雲中建德馨祠,尚書賈景耀建成德祠,尚書汪文簡建嘉善祠,吏部主事曹衷建懷勳祠,靖甯侯王陸程建高惠祠,北京崇文門外,奉敕建蓋宏勳祠。

  通共建許多的生祠,要算奉旨敕建的宏勳祠最是巍峨高峻了。那祠中殿宇,大小凡二十四間,正中的大殿,周圍占地三四畝,高約百餘尺,真是建築得碧瓦朱簷,金椽紅牆。大殿之上,雕龍佛龕中,端坐魏忠賢的生像。像以檀木鐫成,遍身塗金。頭戴紫金冠,身襲繡花錦袍,足蹬烏靴,形狀威儀。就是木像的相貌,和魏忠賢毫忽無二,像上鬚眉畢具。

  太監無須,魏忠賢則否。遠望過去,栩栩如生。當造像的時候,為了像上的鬍鬚有無,一般獻媚的走狗,也曾起過一番爭執。據士大夫說,魏忠賢是宦官,照例不能有須。同黨的閹豎,堅持須有鬍鬚的。兩下裡各執一理,不肯相讓,以是打了起來,同去見魏忠賢。

  忠賢聽了,對眾人笑道:「你們都是替咱出力的,大家自己人,何必要弄得破臉?但依理上講起來,咱的像上,是應該沒須的。不過將來流傳到孫子手裡,他們見了祠像,就可知道咱是宦官出身,不是遺笑後人嗎?」

  眾人見說,唯唯退去。第二天各祠的木像上,一概都生了須了。那崇文門外祠中的木像,自較別處格外精緻,容貌畢肖忠賢,木像的肚腹中,五臟六腑,悉用金銀打成的,頭上一頂珠冠,粒粒和黃豆般大小,腦門上正中一顆大珠,精圓如龍眼,夜裡自能放出光彩來,燦爛耀目價值連城。像的繡袍上,也四面綴著金珠。兩旁鑄真金羅漢十八尊,每尊重四十八斤,算是忠賢生像的陪襯。及羅漢鑄成,京師金店中的赤金,被忠賢的黨羽搜刮一空,說來也真是駭人聽聞!

  魏忠賢在外面,這樣的橫行胡幹,坐在上頭的熹宗皇帝,卻一點也不曾覺察。最好笑的,是什麼欽賜,什麼敕建,一古腦兒是魏忠賢在那裡搗鬼。熹宗帝只知和嬪妃們笑樂歡宴,對於外事,完全同事不幹己似的,都委那魏忠賢去幹,熹宗帝連訊問也不問一問。忠賢也偷安隱蔽,把外省的盜警災荒、民變等事,都瞞著不令熹宗知道,熹宗帝以謂天下太平,晝夜淫樂,又經客氏在其間導淫,一個人能有多少精力?弄得肥白壯健的熹宗皇帝,漸漸面黃肌瘦,嗆咳不絕,眼看得成了虛癆之症了。

  光陰逝水,轉眼是天啟七年,熹宗帝的癆瘵症,見春益劇,竟至臥床不起。看看一天沉重一天,熹宗帝自知病入膏盲,便令召信王由檢進宮。信王由檢,為光宗帝劉妃所育,熹宗之弟也。熹宗帝含淚說道:「朕病已成沉屙,早晚不起。倘朕逝世,弟就承繼大統吧。」

  信王也垂淚謙遜。熹宗只搖手,命信王退去。到了明天的辰刻,熹宗帝已不能說話,牽了張皇後的右手嗚咽不止。懿德張皇後已逝,此張皇後為懿安皇后,即前張貴妃。又過了一會,熹宗帝兩眼一合,嗚呼哀哉了。熹宗在位七年,壽只二十三歲。這時由張皇後的懿旨,飛諭宣信王。哪知魏忠賢聞得熹宗帝駕崩,忙邀崔呈秀,倪文煥等商議,要想乘亂篡位。又聽知信王由檢,已將繼位,就囑田爾耕,暗藏利器,並領甲士十餘人,潛進乾清門,預備刺死信王。

  這個消息,被信王的心腹近侍探得,急急地去報知信王。

  信王吃了一驚,待不進宮,又不好違張皇後的命令。於是身被重鎧,帶了幹餅進宮,以代食品。當信王入乾清門時,由勇士張岱佩劍相護。信王慢慢地踱進宮門,忽然一個黑衣人,驟起飛劍刺來。張岱眼快,慌忙拔劍一隔,叮的聲響,匕首落在地上。黑衣人回頭欲走,被張岱趕上,揪住衣領,宮監們並力齊上,將黑衣人捉住。信王偕了張岱,仍入大門,一眼瞧見熹宗帝,直挺挺地睡在榻上。

  張皇後在旁痛哭,宮中太監,不過兩人侍候在側,其餘的宮人內侍,都不知道哪裡去了。這時滿室裡現出淒涼的情景,信王也不由得鼻子裡一酸,噗簌地流下淚來。張皇後見了信王,也哭得和淚人兒一般。信王便對熹宗拜了幾拜,下諭召大臣錢龍錫、李標、來宗道、楊景辰等入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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