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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回 雲擁香車客氏淫宮闕 淚灑斑竹魏閹亂朝綱(2)


  都禦史魏大中、吏部侍郎顧大章、大學士左光鬥、尚書楊漣、都給諫周朝瑞、大理寺卿袁化中等,無不替熊廷弼呼冤,紛紛上章彈劾魏忠賢,辭連客氏。顧大章疏中,有「速將王化貞正法,嚴懲魏忠賢,以謝天下」一語。魏忠賢得疏,喚崔呈秀朗誦了一遍,又細細地解說給他聽了,魏忠賢大怒。幸得熹宗是不識字的,還不至譴責。當下矯旨,把楊漣、左光鬥、魏大中、袁化中、顧大章、周朝瑞等六人,逮系入獄。又令禦史喬南坡、都僉事田爾耕、侍郎許顯純,上章糾劾楊漣、左光鬥等六人,曾私袒邊將,賣放楊鎬諸事。謂楊鎬雖已見誅,當時楊漣、左光鬥實得重賄雲。

  這彈章上去,魏忠賢也不遣人過目,即匆匆往閣中,著倪文煥擬旨,將楊漣等令許顯純勘訊。顯純便提左光鬥、楊漣先行嚴鞫,濫施酷刑。楊漣和左光鬥只連呼蒼天,別無半句供詞。

  許顯純設法,又提顧大章、周朝瑞、袁化中等三人,也用嚴刑拷打,終不肯屈招。最後許顯純傳魏大中上堂,笑著對大中說道:「你若能拿楊漣與左光鬥攀倒,俺便設法脫你的罪名。」

  魏大中說:「你若能釋去我的桎梏,我就照你的意思招供。」

  顯純叫左右去了大中刑具。大中霍地跳將起來,朗聲說道:「楊左兩公,乃是忠義之臣,不似你們這班逆賊。我豈肯誣攀,受後世的唾駡?」

  說罷向北拜了幾拜,一頭望殿柱上撞去,腦漿迸裂地死了。許顯純毫不在意,只命署役,把魏大中的屍首移去,以大中病死上聞。袁化中和周朝瑞,聽說魏大中死了,兩人一個自縊,一個在石級上觸死。顧大章在隔獄大叫:「周袁兩公慢行,俺也來了!」

  說畢,提起獄中的鐵銬來,向著自己的頭上一擊,已是嗚呼哀哉了。

  顧大中、周朝瑞、袁化中、魏大中等四人死後,魏忠賢還餘怒不息,密囑獄卒,將毒藥置在食物裡面,左光鬥吃了,七竅流血而死。獄卒又把楊漣用繩捆起來,取鐵沙袋壓著他的胸口,以石頭夾住他的頭顱。弄得楊漣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。這樣的三天,因此楊漣口鼻出血,叫嚎兩晝夜,氣息始得奄奄,翌日斃命。六人當中,要算楊漣死得最苦。後人就稱他做六君子。

  這場大獄之後,葉向高見朝事日非,自己也有些不安於位,便上疏乞休,有旨不許。誰知六君子的冤案才了,又是一件大獄興了起來。那時禦史李應升,于六君子的冤死,很是憤憤不平,就拼死上章,說魏忠賢有七十二大罪。忠賢見疏,不禁咆哮如雷道:「死不盡的囚徒,還要來討死吆?」

  這話被崔呈秀得知,他要迎合魏忠賢,當夜修疏劾李應升謗議朝廷。應升是東林黨的健將,崔呈秀疏中,把東林黨人也牽扯在內,如蘇撫周起元、禦史周宗建、黃遵素、員外郎周順昌,並致任的高攀龍、趙南星等七人,都列名罪魁。魏忠賢矯旨,逮高攀龍等進京。

  消息到了蘇中,高攀龍第一個知道,便吩咐他兒子世儒道:「京師緹騎將至,你到了那時,把我的手書與他。他們見了就會自去的。」

  世儒口裡答應,心下卻很疑惑。等到次日起來,世儒四處尋他父親不見,趕到後園,才見他父親已投到荷池中死了。過不上幾天,緹騎果然來提高攀龍。世儒將遺書上呈,欽使拆開來瞧時,卻是攀龍絕命的謝恩折。緹騎因高攀龍已死,只得空手而去。其他如趙南星、周起元、周宗建、黃遵素等,都不願受閹豎的酷刑,紛紛在半途上自盡。緹騎又到吳中,來逮前員外郎周順昌。

  順昌在吳,頗負人望。此時罷官家居,鄉中父老,極其敬重他。人見緹騎要系順昌,市民大噪起來,謂:「周公順昌,犯了什麼國法,把他械系進京?」

  緹騎瞪目道:「你們這班鼠輩,曉得什麼!魏總管的命令下來,誰敢違忤?」

  百姓越發大叫道:「我們只當是皇帝的旨意,不料是魏閹捏造的!」

  眾人說著,一個個摩拳擦掌,要打緹騎。

  這時眾人的裡面,有五人最是激烈,一個名楊念如,一叫顏佩韋,還有沈楊,周文元,馬傑等。這五人首先倡言道:「今天來提周公順昌的,是魏閹的奸黨,我們快打他一個爽快,算替忠賢出口氣!」

  聲猶未絕,千人哄應。於是將那班緹騎,你一拳,我一腳地立時打死了兩人。餘下的兩個,一人躲在廁中,被眾人拖出來打得血流被面,不一會也氣絕了。還有一個緹騎,要緊逃走,跳牆失足跌傷,眾人把他擲在枯井中。完全逃得性命的,只有兩名,身上已受了重傷,帶跌帶爬的,去訴知蘇撫毛一鷺。一鷺也是魏忠賢的黨羽,聽得緹騎被傷,正要派兵前去。那些百姓已經趕來,人多手雜,撫署的大門被眾人推倒。轟然的一聲,嚇得毛一鷺往坑廁中亂鑽。

  眾人鬧了半天,尋不到毛一鷺,大家才慢慢地散去。那時鄉中的父老,曉得打死緹騎,這件事就鬧大了。於是由吳中的士人,聚集三四百人,各人手捧著一柱香,齊齊地跪在蘇撫毛一鷺署前,要求上疏代周順昌辯白,並請把毆打緹騎的那件事,證明緹騎蠻橫,犯的眾怒。毛一鷺聞得署外人聲嘈雜,又疑是百姓的聚眾,慌得他只是發抖。經幕賓徐芝泉,將一鷺從暖閣中直拖出來道:「外面的士人們在那裡求你,你為什麼這般害伯?」

  一鷺沒法,硬著頭皮走將出去,向眾人說道:「列位且暫行散了,周老員外的事,總由咱一輩子承當就是。」

  眾人見毛一鷺答應了,方各自散去。哪裡曉得毛一鷺面上雖這樣說,暗中卻密逮周順昌入署,用重枷械系了,連夜親自押解進京,連他官兒也不要了。

  等到關中的百姓知道,追趕早已不及。

  毛一鷺入都,將周順昌交給刑部,由許顯純通知忠賢,忠賢即委顯純承審。把周順昌、李應升兩人,嚴刑拷打。順昌的五指並臂肉並脫,順昌閉目咬牙,一語不發。李應升呼著「大行皇帝陛下」,半句也沒供詞。許顯純等得不耐煩了,叫左右拿周順昌、李應升打入牢中。私下命獄卒,以生漆黃炭,和入食物裡面。順昌與應升吃了變做啞巴,任許顯純捏成供狀。順昌誣他糾集亂民,抗拒天使,應升加了一個謗議聖上的罪名,兩人即定了罪。

  魏忠賢矯旨,把周順昌、李應升兩人,依法腰斬。又逮顏佩韋、楊念如等五人,一併斬首。今吳中有五人墓,即葬顏佩韋等五人者。這道旨意下來,京師的人民沒一個不替周順昌和李應升呼冤。吳中的百姓,尤憤憤不平。當周李兩公就刑的那天,天日為昏,百姓的哭聲震野。悲慘的情景,真是目不忍睹!魏忠賢殺了周順昌、李應升兩人,及楊漣、左光鬥、魏大中、袁化中、顧大章、周朝瑞等六人,一般地慘遭冤死。

  以是後人稱周順昌、李應升、高攀龍、趙南星、黃遵素、周起元等,為冤獄中的七君子,與前案左光鬥等六君子,可算得前後輝映。明廷經這兩巨案後,保身的賢臣,多半去職,戀棧的官吏,也相戒箝口。只有魏忠賢的黨羽,大家狼狽為奸,通同作惡,將外間的事,無論是緊要的奏疏,告急的疏牘,被魏忠賢一古腦兒隱蔽起來。

  那時川中奢崇明父子作亂,貴州水西土目安邦彥響應,被巡撫王三善、總督朱燮元討平。山東徐鴻儒,率同白蓮教匪,舉旗起事。鴻儒在萬曆年間,與黨徒開堂受徒,集眾三四萬人,濟南全境響應。天啟二年,鴻儒擁眾十余萬,自號天魔軍師。

  百姓們受邪術的蠱惑,一倡百和,聲勢日漸浩大。又有深州人王森,能放迷香。聞著香味的人,就模模糊糊地隨著王森入黨。

  不到三個月,居然也稱王道霸,占城奪池起來。

  撫軍趙彥,統兵平徐鴻儒,都僉事徐謙輩,皆定亂的功臣,因不肯在魏忠賢處納賄,朱燮元、趙彥、徐謙等三人,不但無賞,反而貶職。王三善為國捐軀,以嘗得罪魏忠賢,也得不著絲毫地蔭封。而且外部樁樁亂事,魏忠賢和崔呈秀等,大家遮掩得和鐵桶相似。熹宗帝躲在宮中,一點兒也不曾知道。因此各處的盜賊蜂起,文臣既不肯出力,武將又多方規避。跳樑小丑,竟橫行一時。

  魏忠賢無術調遣將佐,索性眼開眼閉,把外郡的事,概置不問。橫豎熹宗是個目不識丁的皇帝,雖有緊急奏疏放在他眼前,也只當沒有這回事一樣。非經魏忠賢命人朗誦講解,誰也不敢多嘴。忠賢以熹宗可欺,自然樂得偷安。

  這樣的一來,明朝禍亂相尋,便永無寧靜的一天,直到了亡國,盜賊還是遍佈天下,那都是魏閹一人所養成的。魏忠賢既是這樣的刁頑誤國,稍有心肝的人,誰不切齒痛詈?豈知偏有那些沒廉恥的疆吏,還舐痔吮癰,百般地獻媚,弄出了種種怪事來。不知是怎樣怪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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