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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 香閨傳絕技途殺惡客 禁宮遞情牘夜會徐娘(1)


  卻說紅燕見尚玉技藝不弱,就和他敘談起來,兩人的主張很相契合。尚玉也久聞紅燕是個俠土,心裡十分傾倒。那尚玉自幼便沒了父母,依他的族叔過活。但他五六歲時,已喜歡舞槍弄棒,不大高興讀書。他那族叔說道:「目今天下太平了,用不著什麼武藝,還不如棄武習文的好。」

  尚玉答道:「俺學了武藝,即使不替國家出力,專誅那亂臣賊子,給百姓除害也是好的。」

  他族叔聽了點點頭,從此也不去禁止他習武了。後來,尚玉投著了一位名師叫做李勝芳的,是個有名的拳教師,十八般武藝樣樣皆精。勝芳在京中專教那些官家子弟,俸金極大,普通人家是請不起的。他生平的弟子,在疆場上立功業的很多。如靖遠侯永希,做到三邊總制,也是勝芳的弟子。他那許多蔭爵封官的弟子,都要叫他做官,勝芳卻是淡於名利,除了授徒自給外,真是個一介不取的硬漢。

  嚴嵩父子專政,嚴世蕃出重金延聘勝芳,命他教授家將,勝芳只推說年衰力竭、技術荒疏,堅辭不就。世蕃再央人去請他時,勝芳已負了旅囊,跨著一匹健驢回他的通州原籍去了。

  尚玉聞得勝芳告老還鄉,知他的技術很好,便要求投拜門牆,勝芳再三地不答應,說自己年老,回家息養,從今以後不再收弟子的了。怎經得尚玉苦苦哀求,勝芳見他心誠,不覺有些動容,於是就允許尚玉做他的最後徒弟。哪知尚玉很是聰敏,勝芳也因尚玉是老年的關門謂不再收徒也弟子,盡心極力地指授他,又教他使一對虎頭金鉤,端的有神出鬼沒的技能。不到三年,勝芳的所有本領,十分中尚玉已學會了九分了。勝芳以尚玉伶俐,又肯用心,說他將來定有大為,所以就把最小的親生女兒嫁給他。尚玉既學得一身好功夫,又獲得一個美麗的嬌妻,他這時的心上還會不快活的麼?

  原來勝芳有三女兒,終身沒有兒子,把生平的絕技都教授給他三個女兒。不過三人之中要推小女兒本領最強,面貌也最美,以是尚玉高興得了不得。得到迎娶的那天,親朋都來賀喜,一半是看看新娘的絕技。這新娘芳名叫做珍姑,是勝芳老頭的得意女兒,附近村莊中誰不知道珍姑負著好身手。

  尚玉迎娶過門,一到了三朝,許多的親朋都嚷著要新娘獻技,否則大家不走。非等新娘獻了本領才行。尚玉也急於要瞧瞧他妻子的武藝,便幫著親友們去勸珍姑,叫她胡亂使一會刀或槍,好令親友們死心塌地。珍姑被逼不過,吩咐婢女,箱筐中取出兩把寶劍來。又命將兩枚雞子,去放在地上。珍姑便卸去了外衣,露出一身銀紅的緊身襖褲。拿手腕擄一擄,仗著兩把寶劍慢慢地走出房外,輕啟朱唇地嫣然一笑,說聲:「獻醜了。」

  飛身上了雞子,那一雙淩波的纖足踏在雞子上面滾滾如飛,手中的劍光霍霍,直舞得呼呼風響,寒氣逼人。親友們看了,都為戰慄。珍姑舞了一會,房中那婢女笑嘻嘻地撮了一笆斗的黃豆出來,分給一班親友,令他們各抓一把,向珍姑擲去。

  但聽得灑灑的豆色不絕,等到豆撒完了,珍姑的劍也舞停了,卻屹然地在雞子上,顏色不變氣兒不喘。再瞧黃豆時,離珍姑一丈以內,一個圓的大圈子,圈子裡面連半粒黃豆屑也沒有的。

  圈子以外卻堆有半寸來高,而且那黃豆不偏不倚,整整地斬做了兩半。一鬥多黃豆,竟找不出一個囫圇的來。這時那些親戚朋友忍不住齊聲叫好。珍姑在這喝采聲中跳下雞子,一笑進房去了。親戚們才紛然散去,口裡兀是讚歎不絕。

  尚玉在旁,見他妻子有這樣的絕技,是自己所萬萬及不到的。於是早夜求著珍姑,要她教授技藝。珍姑正色道:「你保身本領已足夠了,還要學它則甚?況你的性情暴急,藝若過精,必然招禍,那又何苦。」

  尚玉哪裡肯聽,一定要她傳授。珍姑沒法,只得說道,「你如學會了我的技術,倘出去闖了禍回來,我自會知道的,那時你休怪我,我可要終身不許出你門一步了。」

  尚玉急要學藝,諾諾連聲答應。自後尚玉便隨了他的妻子珍姑天天習武,這樣的有兩年光景。

  尚玉的族叔欲作客山西,命尚玉護行。尚玉因自己是族叔撫養長大的,不好違忤,於是叫珍姑料理了行裝。尚玉想把金鉤帶在身邊,珍姑不肯道:「你有了鉤在身畔,又要出去鬧事麼?」

  尚玉只得把鉤留下。臨行的那天,珍姑囑咐道:「你此去有叔父相隨,自然不至於胡為。但回來的時候,你只剩得單身了,我怕你沒有耐性,因而受別人的虧。須知天下多奇人,能的還有能的,你萬事不可莽撞。」

  說罷,在尚玉的臂上,用指掐了七下,現起七點紅痕。珍姑說道:「這紅痕便是記號,你一鬧事,紅痕就要消去,七點如消去其五,你從此休來見我!」

  又把一對象箸塞在尚玉的靴統裡道:「這是你的護身器具,切莫遺失了。」

  尚玉一一受教,護著他族叔起程。

  光陰流水,不日到了山西,他族叔自去營業,尚玉就辭別回家。一路上忽水忽陸,倒也不曾逢著什麼。尚玉自己暗笑道:「珍姑諄諄囑俺不要惹禍,就是這樣的往往來來,俺不去擾人,人也不來惹俺,有甚鳥禍去闖出來?真是愚人多慮了。」

  尚玉在陸地上走了兩天,前面是玉帶河了。這河雖不甚大,卻沒有石樑,須得人民的渡船渡過去的。尚玉慢慢地走到河岸上,見二十幾艘渡船一字兒排在那裡。尚玉便擇一隻最空廣的,落船坐在艙中。坐了一會,渡船上客已坐滿了,那船還是不開。一船上的乘客一齊嘩噪起來。那船夫忙來安慰道:「客人們莫性急,如今不比往時了,沒有和尚爺爺的命令,是不敢開船的。」

  內中一個客人,雄赳赳地大聲道:「什麼的禿驢咱不怕他,快替我開船。」

  船夫不肯答應,那客人就破口大駡。

  早有和尚的惡党飛也似地去報知那和尚。不多一會,那個和尚來了,生得身長面黑,身體魁梧,相貌極其兇惡,右手提著一根銅錢綰就的銅鞭,長約五六尺。後面跟隨了十幾個無賴,蜂湧般地趕到船頭,惡狠狠地問道:「誰敢罵和尚,和尚便與他來較量較量。」

  那船上的客人驀地從船中直跳起來,手裡掄著一條木棍,竟奔那和尚。和尚忙把銅錢鞭相迎,打了有四五個照面,那客人的木棍被和尚一鞭打斷,乘勢一鞭掃來,將那客人的足骨掃折,倒在地上爬不起來。和尚哈哈大笑道:「這樣的囚囊,也想在太歲頭上動土麼?」

  和尚說罷,倒拖著銅鞭走了。那二十多艘船上的客人見和尚仍不令開船,眾人都有些憤憤不平,但畏和尚勇猛,誰敢多一句口?尚玉坐在船上,不覺心癢難搔,要待試試自己的手段,記起了珍姑的囑咐,就此忍耐了下去。看看日色過午,船依舊停泊著,毫無動靜。有幾個客人悄悄地去問船家,據說不到日落,不見得會開船,因和尚的命令要到那時才下來咧。

 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,做聲不得。那些有要事的客人,差不多要哭出來了。且除了這個渡口,又不能飛過江去。只好耐守著,等那和尚的吩咐。等到日色斜西,和尚影蹤全無。尚玉真有點忍不得了,就立起身來低低向那些客人說道:「你們要立時過江去麼?」

  眾齊聲道:「怎麼不要?可是那和尚厲害不過,也是沒法的事。」

  尚玉笑道:「俺能除這個和尚,你們肯助俺麼?」

  眾人說道:「我們都是手無縛雞力的,怎能相助?」

  尚玉道:「俺不要你們動手,和尚自有俺去對敵,只是他有一根銅鞭,俺急切弄不到傢伙,就空拳和他廝鬥,唯恐和尚兇猛,一時制不住他。你們見俺往來趨避時,各人將銅錢一把撤向地上,並齊聲叫道:『和尚銅鞭打散了!』那時俺自有法兒打倒他。」

  眾人聽了,見尚玉神采奕奕,知不是個沒本領的人,於是都點頭答應了,各人去預備把錢,眼睜眼等著。尚玉便走到船艄上,故意做出要解纜開船的樣兒,又大喝船夫道:「快給俺開船!和尚來時,俺去對付他就是。」

  船夫也聽了尚玉的囑咐,巴不得將和尚打死了,他們得自由渡人。當下船夫真個去拔篙掠船。那和尚的黨羽又去飛報,和尚提了銅鞭趕來,高聲叫道:「誰敢不奉咱的命令開船?」

  尚玉挺身應道:「是俺說的。」

  那和尚見尚玉是赤手空拳,諒來是有幾分本領的,便微笑道:「剛才使棍的被咱打倒了,你是瞧見的,此刻你空手來和咱較量麼?」

  尚玉看和尚的背後,跟隨著的不下三四十人,深怕眾寡不敵,因激和尚道:「你持器械,俺是空拳;好漢只獨自放對,不許叫人相助。」

  和尚欺尚玉空手,欣然說道:「要人幫助的,算不得英雄好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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