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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回 測字知機嚴嵩拜相 報怨雪恨楊女謀王(2)


  嚴嵩自入仕途,于各部上官,竭力地逢迎。又能鑽謀,做事可算得小有才,阿諛的本領卻極大。這時的禮部尚書夏言,和嚴嵩恰好是同鄉。嚴嵩借了桑梓的名目,見了夏言真是小心兢兢,口口聲聲自稱小輩。一個人誰不喜歡阿諛獻媚?夏言以嚴嵩的為人誠樸而且自謙,還當他是好人,在部中事事提挈他。

  那些同寅,因嚴嵩是皇上所識拔的人,本來已予優容了,又見夏尚書這樣地成全他,當然格外另眼相看了。

  不到半年,嚴嵩驟擢為吏部主事了。那時楊一清又致仕,楊廷和罷相,王守仁被張璁進了讒言貶職家居,朝中大臣換了新進。夏言和顧鼎臣同時人了閣。嚴嵩是夏言所提拔的,值夏言為相,禮部尚書一職就舉嚴嵩。諭旨下來,擢嚴嵩為禮部尚書。這樣一來,嚴嵩一躍做了尚書,紫袍金帶,高視闊步起來了。

  世宗帝最信的是佛道,自登基以來,宮中無日不建有醮壇,光陰荏苒,又是秋深了。世宗命黃冠羽士在宮中祈鬥,須撰一篇祭文,命閣臣擬獻。顧鼎臣本來是個宿儒,奉諭後立時握筆撰就。那個夏言雖是科甲出身,學問卻萬萬及不上顧鼎臣,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,欲待不作,又未免忤旨,猛然想著了嚴嵩,他筆下是很敏捷的。便召嚴嵩到家來,把這件祭文的事委他。

  嚴嵩是何等奸刁的人,他獲著這樣的好機會,將盡生本領也一齊施展出來,做成了一篇字字珠璣,言言金玉的好文章。夏言是個忠厚長者,他哪裡曉得嚴嵩的深意。

  當時看了嚴嵩的祭文做得很好,心下還歡喜得了不得,以為是嚴嵩幫助自己。誰知這祭文呈了上去,世宗帝的心上只要文詞綺麗,古樸典雅的反視為不佳。嚴嵩揣透了世宗的心裡,把那篇祭文做得分外華美。嚴嵩的才學原不甚高妙的,獨一的是虛華好看罷了。偏偏世宗帝很是贊成他,不但看不上顧鼎臣的,還說夏言的祭文不是他自己做的。夏言見事已拆穿,索性實說出來。世宗帝大喜,立召嚴嵩獎勵了幾句。從此這位嚴尚書,一天勝似一天地被寵倖起來。嚴嵩既得著世宗帝的信任,暗中就竭力營私植黨,將自己的同鄉人如趙文化、鄢懋卿、羅齊文等三人都授了要職。又把長子世蕃也叫了出來,不多幾天,已位列少卿。

  講嚴嵩的兒子世蕃,為了聰敏多智,不論什麼緊急的大事,別人嚇得要死,獨世蕃卻顏色不變,談笑自若。有時世宗的批答下來,每每好用佛家語。大臣們須仔細去詳解,一個不留神,就得錯誤受斥。嚴嵩見了這種奇特的批語,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,於是遞給世蕃看。世蕃一看便了了,還教他老子,怎樣怎樣地做去。嚴嵩聽了他兒子的話,照樣去做,果然得到世宗帝的歡心。以是嚴嵩竟省不了世蕃了。

  但世蕃的貪心比他老子嚴嵩要狠上幾倍,差不多納賄營私,視為一種正當的事兒,嚴氏的門庭終日和市場一樣了。日月流光,不到一年,夏言罷相歸田,世宗命嚴嵩入閣,代了夏言的職司。嚴嵩自當國後,威權日盛一日,又有他的兒子世蕃為虎作倀。凡大臣的奏對不合世宗的心理的,只要嚴嵩一到,大事就可以立時解決。倘有決斷不下的事,最遲到了第二天,嚴嵩便對答如流,一一判別了。這都是回去和世蕃商量過了,世蕃叫他怎樣回答,自能事事得世宗的贊許。

  嚴嵩於世蕃的話真是唯命是聽,從來不曾碰過世宗的釘子。原來世蕃在閑著沒事的時候,把世宗帝的批語行為舉動細細地揣摩,什麼事怎麼做,什麼話怎樣答,一一地集合起來,先叫他老子嚴嵩去嘗試。這樣的一次兩次,見世宗很是歡喜,以後世宗的心理,竟被世蕃摸熟了。所以他們父子得專朝政二十多年,廷臣莫與頡頏了。

  那時朝鮮內亂,世宗帝曾派大臣代為弭亂。國王陳斌感激明朝,把著名的朝鮮第一美人送進中國來。這位美人姓曹,芳名喚做喜子,生得粉臉桃腮、媚骨冰肌,一副秋水似的杏眼,看了令人心醉。世宗恰好少個美麗的妃子,見了曹喜子,直喜得一張嘴兒幾乎合不攏來。於是當夜就把曹美人召幸,第二天便封她做了貴妃。這曹妃帶著兩名侍女,一個叫秦香娥,一個叫楊金英。兩人的面貌雖不及曹貴妃,倒也出落得玉立亭亭,很可人意。世宗帝見兩個侍女生得不差,各人都臨幸過一次。

  但那個曹貴妃妒心極重,深怕兩個侍女奪他的寵,心裡暗暗懷恨。每逢到了兩人做的事,曹貴妃終是挑挑剔剔的,非弄到兩人不哭泣不止。可是多哭了,曹貴妃又嫌她們厭煩,命老宮人把秦香娥和楊金英每人杖責四十。

  兩人似這般地天天受著磨折,又不敢在世宗帝面前多說一句話,真是有冤沒處伸雪,只好在暗地裡相對著哭泣一會罷了。

  可憐那個秦香娥受不過這樣的磨難,到了夜裡,乘宮人太監們不備,一縱跳到禦河中死了。秦香娥一死,剩下了楊金英一個人,越覺比前困苦了。曹貴妃不時動怒,動怒就要加杖。秦香娥沒有死時,兩人還可以分受痛苦,如今只楊金英一個人擔受了,不是格外難做人了麼?偏是那位貴妃又不肯放鬆,而且防範上更較平日加嚴,因恐楊金英也和秦金娥似的尋死。楊金英的一舉一動,都有老宮人監視著的。一天曹貴妃又為了一件小事把楊金英痛笞了一頓,還用鐵針燒紅了灸煆金英的臉兒,弄得白玉也似的肌膚烏焦紅腫,異常地難看。

  世宗帝突然見了楊金英,竟辨不出她是金英了。楊金英見了世宗帝只是一言不發地流淚。世宗帝心裡明白,知道這是曹貴妃的醋意。因貴妃正在得寵,不能說為了一個宮人便責貴妃,那是勢所辦不到的事。幸得過了幾天,楊金英面上的火灼傷慢慢地痊癒了,只是紅一塊白一塊的疤痕,一時卻不能消去。金英引鏡自照,見雪膚花容弄到了這個樣兒,心上怎樣的不恨!

  大凡美貌女子大半喜顧影自憐的,金英本來自愛其貌,無異麝之自寶其臍。好好的玉顏,幾乎不成個人形,在金英真是愈想愈氣,哭一會歎一會,和癡癲一般了。曹貴妃毫不憐惜她,反罵金英是做作。那金英由憤生恨,因恨變怨,咬牙切齒地說道:「俺的容貌也毀了,今生做人還有什麼趣味?就使僥倖得出宮去,似這樣一副嘴臉,怎樣去見得那人?」

  要知這楊金英自幼兒和鄰人的兒子耳鬢廝磨,常常住在一起的。待到長大起來,私下就訂了白首之約。後來金英的父母貧寒不過,把金英鬻與一家富戶做了侍婢。不知怎的,轉輾流離到了朝鮮,被曹貴妃瞧見,愛她嬌小玲瓏,便代給了身價,把金英留在身邊。曹妃獻入中國,金英自然也隨同進宮。金英是淮陽人,她隨曹妃進宮,心喜得回中國,將來候個機會好和她的情人團圓。誰知金英的情人,倒是揚州的名士,家裡窮得徒有四壁。及金英被她父母鬻去,這位名土早晚盼望,咄咄書空,茶飯也無心進口,書也不讀了。功名兩字,更視做虛名,哪裡還放在心上!

  這樣的憂憂鬱鬱,不久就釀出一場病來。名士的父母家中雖貧,卻只有此子,把他痛愛得如掌上明珠一樣。名士的病症一天重似一天,他的父母疑心起來,向他再三地詰詢。名土見自己病很沉重,只得老實說出是為了楊金英。他的父母以金英被她父母鬻去,久已消息沉沉,也沒法去找尋她。眼看著兒子病著,唯有仰屋興嗟罷了。

  不多幾時,那名士就一瞑目離了惡濁的塵世,從他的離恨天而去。這名土逝世的那天,正是金英回國的時候。可憐兩下裡地北天南,哪裡能夠知道。倘在金英回國的當兒能遞個佳音去給他,或者那名土還不至於死。名士死了,金英還當他不曾死的,心上兀是深深地印著情人的痕兒。

  如今金英痛著自己容貌已毀,不能再見他的情人,芳心中早存了一個必死的念頭了。

  有一天上,曹妃帶了兩名老宮人往溫泉中沐浴去了,宮中只留金英一個人侍候著。恰好世宗帝聽政回宮,見曹妃不在那裡,就在繡榻上假寐一會,不由地沉沉睡去。這時湊巧那個張嬪人張尚書侄女,和方通判之女同時進宮者來探望曹妃,走到宮院的閨門前,已聽見裡面有呼呼的喘氣聲,異常的急迫。

  張嬪人有些詫異起來,想睡覺的呼吸,決不會有這樣厲害的,便悄悄地躡進宮去,驀見宮女楊金英很驚慌地走下榻來,張嬪人愈加疑惑,忙向榻上一瞧,見世宗帝直挺挺睡著,頸子上套了一幅紅羅,緊緊地打著一個死結。張嬪人大驚,說聲:「不好!」

  急急去解那條紅羅。不知世宗的性命怎樣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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