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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拔趙易漢尚書娶醜女 指鹿作馬太后辨夫人(1)


  花香滿院,鬢影釵光,往來的都是鶯鶯燕燕,笙歌複奏,夾雜著一陣陣的笑語聲,粉白黛綠地圍滿了一桌。那個開府大監汪直儼然地坐在正中,兩邊藩泉司及參政、知府、副使等在那裡相陪。十幾個姑娘,一個個打扮得嫋嫋妖妖的,各捧了金壺慢慢地斟著酒。汪直的身後,又是三四個絕色的姑娘,抱著琵琶弦索,頓開嬌喉低低歌著小曲。汪直滿面春風地左顧右盼,怕南面王還沒這樣的得意。

  正在志高氣傲的當兒,忽聽得樓下龜兒大嚷起來,樓便蹬蹬的一陣亂響,走進一個箭袍武士巾的丈夫來。汪直定睛細瞧,卻又不認得的。原來韓起鳳赴京時,汪直已受命巡撫山東,不曾和起鳳見過面。起鳳在徽王府中倒認識汪直,這時韓起鳳已眼中出火,指汪直大喝道:「皇上命你巡撫魯地,你倒帶了闔城官史在此酒色逍遙,似你這種誤國負恩的閹賊,也配作地方的治吏嗎?」

  汪直聽了,弄得摸不著頭腦,不知他是何等樣人。末了聽見罵他閹賊,大凡做太監的人最忌人家說他是閹人,因此汪直也不由地大怒道:「你是何處的狂奴,敢來管咱的事,快給咱滾了!」

  說罷,連呼:「衛兵何在!」

  隔房早搶出二十多個護兵,各執著藤鞭木棍,望起鳳頭上身上似雨點般打來。起鳳便霍地回轉身兒,揮起拳頭只一頓地亂打,打得那護兵東倒西歪紛紛往樓下退去。還有四五個來不及逃跑的,都被韓起鳳擲下梯去。其時樓下瞧熱鬧的人已站滿了一大堆,把一條很寬廣的大街擁得水泄不通。街上人們紛紛傳說,汪太監惡貫滿盈了,今天在妓院中,給一個外路人打得落花流水。此刻護兵持著臬司大人的令箭,想是調兵去了,這外路人單身獨漢,惡龍鬥不過地頭蛇,怕不吃個大虧嗎?

  那保甲劉老二在望江樓下等候韓起鳳,聽得路上人的話說,知道韓起鳳必然發火,深恐釀出大禍來,只得三腳兩步忙忙地趕至妓院中。正值起鳳按住了汪直痛打,藩桌司及副使、參政、知府等官員,見韓起鳳來得兇猛,怕吃了眼前虧,就乘空溜下樓梯,巴巴地望救兵到來。劉老二搶上妓院,見了臬司羅成章,也不及行禮,只低聲說了幾句,又往外奔出去了。

  這裡羅成章把韓起鳳大兵過境,見無人迎送,因而動怒便親自來鬧妓院的話,對藩司周君平說了。君平大驚,成章也慌得手足無措,他如參政副使,知府,同知等更嚇得目瞪口呆。

  又聽得汪直在樓上已被打得力竭聲嘶,連救命也喊不動了。羅成章見不是了局,拖了周君平硬著頭皮上樓。一面勸住,一面向韓起鳳再三地謝罪陪不是。韓起鳳知兩人必是本城的官吏,見他們這樣地低首下氣,心上憤氣早平了一半。便把汪直只一推,一個倒翻斤斗,骨落落地跌下樓梯去,被護兵們接著救去了。

  羅成章和周君子即邀起鳳入座,吩咐妓院中排上筵宴來。

  於是大家詰詢姓氏,起鳳才曉得羅、周還是藩臬兩司,就也自謙鹵莽。樓下的副使等陸續上樓來參見,起鳳一併邀他們入座。

  不一會,那保甲劉老二也回來了,上樓侍立起鳳的背後。酒到了半酣,周君平叫妓女們一齊出來歌唱侑酒。

  那幾個粉頭,當時見起鳳動起武來,嚇得她們魂飛天外,有幾個往桌下亂鑽,膽最小的粉頭慌得她們哭了。此刻聽得打已停止,又要喚她們出來,倒不好違忤,只好大著膽來侑酒,大家見了韓起鳳尤是害怕。臬司羅成章忽然記起一件事來,忙喚保甲劉老二近前,附耳吩咐了幾句,劉老二答道:「剛才小人出去就為的這事,現已止住了。」

  羅成章點點頭,起鳳便問什麼事,成章很慚愧地說道:「适才汪公公命去調兵,如今是用不著了,所以叫劉老二去阻止。」

  起鳳聽說,微微地一笑。

  原來護兵持了臬司的令箭到參將衙門,參將王由基立刻點起了三百人馬,風捲殘雲地趕來。劈頭正撞見保甲劉老二,把韓都督班師過境的話細細說了一遍,嚇得王參將屁滾尿流,竟帶了兵士逃回衙中去了。起鳳和羅成章等高飲到了日落,始各盡歡而散。第三天起鳳拔寨起行,滿城文武都來相送,只有汪直被起鳳打傷了,不曾來的。起鳳便重賞了保甲劉老二,別了眾官統兵北進。

  不日到了京師,起鳳把人馬紮住在校場,自己和總兵官朱永入朝見駕,憲宗當面慰勞一番。又問起鳳毆打汪直的緣故,原來汪直的草奏比韓起鳳的大軍早到五日,所以憲宗已經知道了。當下韓起鳳將汪直在妓院行樂,並剝削山東人民,怨聲遍道路的話從實奏聞,憲宗不覺大怒道:「朕只當他忠心為國,誰知這逆奴如此不法。」

  那時憲宗本很疑汪直,經禦史陳蘭、侍朗項朋等上章劾了幾次,憲宗已有點不快,今又被韓起鳳把汪直的壞處和盤托出,憲宗見起鳳所奏,與項朋、陳蘭等彈章中無二,知汪直罪名確實,不禁惱恨萬分,便命起鳳等退去,憲宗起駕回宮。

  明日聖旨下來,加撫甯伯朱永為甯遠侯,韓起鳳擢為將軍,晉靖遠伯,王強為都總管,雲天彪擢為大將軍,贈子爵,墨貝為豐台總兵,王蔚雲授為參將,陣亡指揮朱英擢為都副使,諡封綏甯伯,其子朱雲為指揮。所獲苗酋牛鼻子、獅兒等九十三人及苗奴家屬九十余人,一併斬首示眾。巡撫汪直削去御前奏禦官,追奪鐵券,革去伯爵,廢為庶人。

  這道上諭一下,山東一境人民歡聲猶如雷動。汪直自覺無顏,帶了行裝黑夜出城,被人民查見了,大家一聲吆喝,打的打,罵的罵,有的甚至痛咬,不到半刻工夫,把個勢焰熏天的汪直太監咬得身無完膚,遍體是血,大叫數聲吐血鬥餘而死。

  死後人民又將他的屍體掛在城邊,剖出五臟六腑來懸在樹上喂鳥。過了一個多月,汪直屍首已變風乾的人臘,百姓才一把火燒他成了灰燼。憲宗又以濟南藩司周君平,臬司羅成章等依附汪直,便下諭紛紛降調。

  光陰流水,轉眼是憲宗成化二十三年的春季,憲宗因身體略有不豫,命大學士馬文升代往祭天,憲宗和純妃朝鮮大公主在宮中石亭上對弈,雙方布成陣勢,各按步位進攻,看看純妃將輸,被憲宗攔上一子,純妃受困不得活路,左思右想,猛然悟到一著,纖纖玉指夾著一子下去。向著總隘上一擺,轉把憲宗的一角活子圍困起來,憲宗拍案道:「這一下可輸了。」

  純妃志得意滿,高興地了不得,便鶯聲嚦嚦地大笑一陣。

  哪裡曉得太喜歡過了分,這一笑竟回不過氣來。兩手緊握,杏眼上翻,花容漸漸慘變,嬌軀兒坐不住金交椅,慢慢地蹲了下去。旁邊的宮女慌忙來攙扶著,憲宗也親自去扶持。再瞧純妃時,朱唇青紫,瞳人已隱,肌膚冷得和冰一般,霎時香消玉殞了。憲宗一面垂淚,口口聲聲說:「沒有死得這樣快的,速去召太醫來診治。」

  內侍便飛也似地去宣了太醫院院使,並太醫院院判,及御醫兩人。先後診了純妃的脈搏,齊聲說魂離軀殼往遊太虛,不可以藥救的了。憲宗見說,又是奇疑又是悲傷,含淚下諭:溢純妃為孝德皇妃,命司儀局照貴妃例,從豐安殮,附葬寢陵。

  從此這位憲宗皇帝,好似有了神經病一般,每見宮人太監及文武大臣等,便睜著眼說道:「不信!不信!沒有這般死得快的。」

  一天到晚只說這兩句話。幸喜太子軏樘已經十七歲了,大學士馬文升、尚書李省孜等上書請太子監國,由紀皇后下懿旨,令太子軏樘登文華殿視事。憲宗也漸漸臥床不起,夏末初秋,轉眼已是香飄桂府,憲宗病症益重,只瞪著兩眼不能說話。

  到了八月的十八那天,憲宗駕崩在朝鮮宮,在位二十三年。

  於是大臣奉了遺詔,扶太子軏樘正位,是為孝宗皇帝,以明年為弘治元年,晉母紀妃為皇太后,王妃為太妃,尊憲宗為孝純皇帝,廟號憲宗。封弟軏杭為興王,軏樗為岐王,軏榆為雍王三王皆王妃所生,晉大學士馬文升為太傅,以吏部司郎劉大夏兼文殿大學士,都禦史劉健為工部尚書。僉事李東陽,翰林院編修謝遷,孝宗在東宮的時候,已知道兩人的賢能,此時繼統,便召謝遷和李東陽奏對,很是稱旨。即擢李東陽為禮部尚書,謝遷為兵部侍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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