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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回 女自多情郎何薄幸 客來不速形實迷離(1)


  卻說一班上夜的家將剛走到陸曾的臥房門口,瞥見壽娥笑容可掬地也在房裡,大家不由地停了腳步,數十道目光,不約而同地一齊向裡面射去。這時把個陸曾弄得又羞又氣。他本來是個最愛臉面的人,怎禁得起這眾目睽睽之下,現出這種醜態來呢。暗自悔惱不迭地道:「早知今日,悔不當初了。我一身的英名,豈不被她一朝敗盡了麼?」

  他想到這裡,不禁恨的一聲,向她說道:「小姐,夜深了,請回罷!」

  她見那班家將立在門口,那灼灼的眼睛,向裡面盡看,登時一張梨花似的粉臉,泛起紅雲,低垂螓首,也沒有回話,便站起來出了門,扶著樓梯,懶洋洋地走一步怕走一步地上樓去了。

  這裡眾家將見了這樣的情形,不由得嘁嘁喳喳的一陣子,離開房門,到了後面。

  有一個名叫滑因的,向眾人先將大拇指豎起,腦袋晃了兩晃笑道:「諸位今朝可要相信我的話了罷,我姓滑的並不是誇一句海口,憑他是誰,只消從我眼睛裡一過,馬上就分別出好的醜的來,就是螞蟻小蟲,只要在我眼睛裡一過,就能辨出雌雄來呢。前回這姓陸的和盛大哥作對,我便說過了,無非是爭的一個她,那時你們卻不肯相信我的話,都說姓陸的是個天底下沒有第二個的好人,今天可是要相信我不是瞎嚼了。」

  他說罷,洋洋得意。

  有兩個猛地將屁股一拍,同聲說道:「我們錯極了,方才這樣的好機會,反而輕輕地放棄了,豈不可惜麼?」

  眾人問:「是什麼機會?」

  他們倆答道:「方才趁他們在房間裡,何不闖進去,將他和她捆個結實,送到太太那裡去,但看她怎生的應付法,這也可以暫替盛大哥稍稍地出一口惡氣。」

  眾人聽得這話,一齊將舌頭伸了一伸,對他們倆同聲說道:「你們的話,說得風涼,真個吃燈草的放輕屁,一些也不費力,竟要到老虎身上去捉蝨子,佩服你們的好大膽啊!不要說我們這幾個,便是再來一倍,只要進去,還有一個活麼?」

  他兩個又道:「你們這話,未免太長他人的志氣,滅了自己的威風,憑那個姓陸的能有多大的本領,一個人一刀,就將他砍成肉醬了。」

  眾人都道:「只有你們的膽大,武藝高,可以去和陸曾見個高下,我們自知力量小,不敢去以卵擊石,自去討死。」

  滑因笑道:「你們這些話,都是不能實行的話。依我看,不若去將老太太騙下樓梯,叫她去看個究竟,那時既可以揭穿他們的假面皮,並且那個姓陸的,就是通天的本領,到了理虧舌頭短的時候,估量他雖明知是我們的玩意,卻也不敢當著太太和我們為難的了;等到太太見此情形,還能再讓他在這裡耀武揚威的麼,可不是恭請出府呢。」

  眾人聽了他這番話,一個個都道:「好是好,只可惜是太遲了,現在已經沒有效力了。」

  還有一個說道:「我看今天還是未曾與他為難的為上著,如果和他為起難來,不獨我們大吃苦頭呢,而且太太平素很歡喜他的,暗地裡難免沒有招贅的意思,就是鬧得明瞭,太太倒不如將計就計,就替他們趁此成了好事,我們倒替他們白白地做一回傀儡呢。我們現在未曾揭破他們的私事,倒無意中和姓陸的做一個人情,明天我們再碰見那姓陸的,倒不要過於去挖苦他,免得惱羞變怒,轉討沒趣,知道還只當不知道,淡淡的還同當初一樣。他也不是一個不明世理的,不獨暗暗地感激我們十分,便是平素的架子,說不定也要卸下了。誰沒有心,只要自己做下什麼虧心的事情,一朝被人瞧破,不獨自己萬分慚愧,且要時時刻刻地去趨那個看破隱事的人,深恐他露出來呢。」

  眾人聽他這番話,都道:「是極,事不關己,又何必去白白地惱人做什麼呢?」

  大家七搭八搭的一陣子,便各自巡閱去了。

  不料陸曾見眾家將一陣嘻笑向後面而去,料想一定要談出自己什麼不好的去處了。不由得躡足潛蹤地隨著眾人聽了半天,一句句的十分清楚,沒有一字遺漏。他怎能夠不生氣呢,咬一咬牙齒,回到自己的房裡,取了單刀,便要去結果他們。

  他剛剛走出房門,猛地轉念道:「我也忒糊塗了,這事只怪那賤人不知廉恥,半夜私奔到我這裡來,萬不料被他們看見了,怎能不在背地裡談論呢。而且他們又不明白內中情形,當然指定我與她有染了。我此刻去將他們就是全殺了,他們還不曉得的。」

  他說著,複又回到房中,放下單刀,往床邊上一坐,好不懊悔,暗道:「吳大哥今天和我談的話,我還兀的不去相信,不料事出意外,竟弄出這一套來,豈不要被人唾駡麼?如今不要講別的,單說那幾個家將,誰不是嘴尖腮薄的。成日價說好說歹的,無風三尺浪呢,還禁得起有這樣的花頭落在他們的口內麼?豈不要謅得滿城風雨麼?到那時我雖然跳下西江,也濯不了這個臭名了。那童老太太待我何等的優厚,差不多要將我作一個兒子看待了,萬一這風聲傳到她老人家的耳朵裡,豈不要怨恨我切骨麼?一定要說我是個人面獸心之輩,欺侮她們寡婦娘兒,我雖渾身是嘴,也難辯白了。」

  他想到這裡,不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:「童老太太,你卻不要怪我,你只可恨自己生下這不爭氣的女兒,行為不端,敗壞你的家聲罷了。」

  他胡思亂想的一陣子,不覺已到五鼓將盡了,他自己對自己說道:「陸曾,也是你命裡蹭蹬,和吳大哥在一起度著光陰,何等的快活!不知不覺地為著一隻大蟲,就落在這裡來,將一身的英名敗盡了,明天還有什麼顏面去見眾人呢?不如趁此走了,倒也乾淨。隨便他們說些什麼,耳不聽,心不煩。」

  他打定了主意,便到床前,渾身紮束,一會子停當了,握著單刀,走出房來,迎面就碰著那一班家將,撞個滿懷。眾人見他裝束得十分整齊,手執單刀,預備和誰動手的樣子,大家大吃一驚,互相喊唔道:「不好,不好,我們的話一定是被他聽見了。如今他要來和我們廝拼了,這卻怎麼好?」

  有幾個膽小的聽說這話,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,接著大家一齊跪下。

  滑因首先開口說道:「陸將軍,今天千萬要請你老人家原諒我們失口亂言之罪。」

  陸曾出門碰見大家,正愁著沒有話應付呢,瞥見大家一齊跪了下來,不禁心中暗喜道:「既是這樣,倒不如趁此表明自己的心跡了。」

  他便對眾家將問道:「諸位這算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眾人一齊答道:「望將軍高抬貴手,饒恕我們的狗命。」

  陸曾正色對眾人說道:「諸位且請起來,兄弟現在要和諸位告別了。不過兄弟此番到童府上效勞,也不過是因為她家孤兒寡婦,乏人管理家務起見,所以存了一個惻隱之心;不想在這裡沒有多時,就察破那個盛方不良之徒,兄弟不在這裡則已,既在這裡,焉能讓他無法無天妄作妄為呢,不得不稍加儆戒,不料諸位倒誤會我爭權奪勢了。」

  他說到這裡,眾人一齊辯道:「這是將軍自己說的,我們何敢誣陸將軍呢?」

  陸曾笑道:「這也無須各位辯白了,方才兄弟我完全聽得清清楚楚的了,不知道是哪一位老兄說的?」

  眾人一齊指著滑因說道:「是他說的,我們並沒有相信他半句。」

  嚇得滑因磕頭如搗蒜似地道:「那是我測度的話,並不一定就是指定有這回事的。」

  陸曾笑道:「不問你測度不測度,總而言之,一個人心是主,不論誰說誰,我有我主意,卻不能為著別人的話,就改了自己的行為的。天下事要得人不知,除非自不為。自古道,路遙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,就如今天這回事,兄弟我也未嘗不曉得諸位不明白內容的,可是背地裡議論人長短,就這一點,自己的人格上未免要跌落了。但是諸位眼見本來非假,我又要講一句翻身話了,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的,而且半夜三更,她是一個女孩子家,在我的房中,究竟是一回什麼勾當呢。難道只准我做,就不准別人說麼,豈不是只准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麼?恐怕天底下沒有這種不講情理的人罷。是的,諸位的議論原是有理,兄弟我不應當駁回;但是內裡頭有一種冤枉,兄弟現在要和諸位告別了,不得不明明心跡。」

  眾人道:「請將軍講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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