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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揚州城府憲銷案 金華府天子救民(4)


  那李安人不慌不忙,從容還禮讓坐,然後敘些寒暄客套久別言詞,談了好一會,家人複獻上香茶,二人茶罷,祿成開言問曰:「前者景兄所借本銀五十萬兩,至今已閱數年之久,本利未蒙歸款。數月前愚因小店虧空緊支,迫來索討;嗣因景兄婉言推諉,許我變產清還,只得再候數月。誰想至期遝無音信。及再來詢問,得會世兄之面,據雲夫返粵並無音信,不知作何究竟也?又因世兄求我緩期,不得已再為展限,追今複已月餘,仍未見有實信。原此借項實因景兄承辦洋商,不上二年,欠款太多,不能告退,恐他再延歲月,豈非破耗甚多?一時動了惻隱之心,起了扶持之念,特與他繳清官項,告退洋商,更代他謀充總埠,承辦實缺,甚借風便,想厚獲貲財,大興家業,以盡我二人交情。且不料三推四擋,絕無信義,即使木偶,亦應驚駭發怒,況我有言在前,此項為數甚巨,若一次不能清款,可分三次歸還,似我這樣容情,尚可甚麼僥倖?請嫂嫂將此情理忖度一番,定知孰長孰短也。」

  李安人道:「老身未知丈夫失信,久仰!難為叔叔,但我丈夫平日最重義信,決無利己損人,所因兩次承商虧折過多,難以填補,即將此處生意估計銀僅五萬之數,家中田園鋪戶核算所值約二十余萬之間,兩處歸理備足三十萬,仍未夠還叔叔一款之項。以我忖度,或者丈夫因此擔擱時日,欲在各處張羅揭借,或向諸親眷籌畫,必欲湊足叔叔之項,始行回來歸款,以全信義。這是丈夫心意,所以許久尚無實音,蓋緣籌措銀兩不足之故,殊非有心匿避,致冒不潔爽信之名,受人指摘,應該他斷斷不為也。況承叔叔一團美意,格外栽培,豈敢忘恩負義,惟是耽延。叔叔自問,亦覺難安。總之非有心推諉,故意延遲,實因力有未逮耳。請叔叔放心,自然有日清還,無容掛懷也。」

  祿成聞此無氣力之言,又無定期,不知何時方能歸款。不覺勃然生怒道:「我不管你們有心無心,總系以今日情形而論,即是存心拖遝,果能趕緊清還,方肯干休。若再遷延,我就要稟官追討,將你家業填償。如有不足之處,更要把婦人、女子、婢僕等輩,折價准帳,你需早早商量,設法了事,才得兩全其美。若待至官差到門反討,那時悔之晚矣!」說完悻悻而去。

  李安人聽到此言,心中傷感,自怨丈夫差錯,不肯預早分還。況且數十萬之多,非同小可,叫我如何作主籌還?急著家人即往陳景升府上,叫公子回來商量要事。家人連忙前去,道及奉了主母之命特來相請。流芳聞言,急與景升分別回家。李安人見了回來,放聲大哭,流芳不知其故,急忙問曰:「母親所為何事,如此悲傷?請道其詳。」

  其母曰:「我兒那裡得知,因張祿成到來催帳,說你父親忘恩負義,立意匿避拖遝,立定主意稟官追討,更要將你妻妹准帳。我想他是本處員外,交官交宦,有財有勢,況系銀主,道理又長,如何敵得他過?那時官差一到,弄得家散人離,如何是好!因此悲傷耳。」

  流芳用言安慰母親一番,複回頭勸慰妻妹,並著他小心服侍母親,凡事有我當頭調停,斷不致有累及家門之理。你等儘管安心。」說完,獨自走往書房。那流芳先時當著母親妻妹面前,迫得將言語安慰,其實他聽了這些言語,已自驚慌無主,甚不放心。況且公帳,向例官四民六,乃系衙門舊規舊矩。若遇貪官污吏,一定嚴行勒追,這便如何是好?

  因此左思右想,弄得流芳日不思食,夜不成眠,時時長嗟短歎,苦切悲啼,暫且擱過不表,後文自交代。

  回書再講仁聖天子與周日青自從揚州與各官場分別,四處遊行,遇有名山勝跡,無不登臨眺覽,因此江南地方山川形勝,被他遊覽殆遍。偶然一日,行至海旁,仁聖天於叫日青雇船,從水路順流遊覽,果然南船輕浮快捷,十分穩當,如履平地一般。又是海上繁華喧鬧,心中大喜,隨對日青道:「你可曾著船家預備點心酒菜,以便不時取用否?」

  日青聞言,忙喚船主。那船主急急來到中艙,低聲問道:「不知二位老爺呼喚,有何吩咐?」仁聖天子問曰:「這條水路比如通往那處地方?」船家對曰:「過了此重大海,就系金華府城。未知老爺欲往何處?」仁聖天子道:「我等正是往金華府城,但不知要幾天才能得到?」船主曰:「以順風而計,不消二日,即抵府城,若無風,亦不過三天而已。」斯時,仁聖天子聞言,十分歡喜。即著船家快些備辦酒筵,預備飯用。船家領命而去。仁聖天子與日青二人日夕消悶,或則飲酒觀景,或則敘談往事。於是,日行夜泊,不覺船到金華府碼頭。船家灣泊停當,即來請二人上岸遊行。仁聖天子即著日青把數日船費交他,然後起岸。

  那時正值黃昏時候,日青忙對契父說知:「日已將西,不如趁早趕入城中。尋寓歇過一宵,明日再往各處遊玩,不知契父尊意如何?」仁聖天子曰:「甚是道理!」於是二人趕入城中,經過縣前,直街而行。抬頭看見連升公館招牌,寫著接寓往來官商。二人忙步入門,館人一見慌忙接入堂中,敘禮坐下。問曰:「二位客官高姓大名?盛鄉貴省?」仁聖天子答道:「某姓高名天賜,此系周日青,系北直順天人氏,因慕貴省繁貴熱鬧,人物商庶,特來遊覽。欲找潔靜房子一所,暫寓數天,未知可有?總以幽靜為佳,房租不拘多少。」館人曰:「有,有!」隨即帶往靠南那邊一間房子,果然十分幽靜。原來此邊僅有這所地方,不同外邊左右相連,人聲嘈雜,是以寂靜。

  仁聖天子又見地方寬闊,擺設精緻,心中歡悅。隨即著館人備辦二人酒飯,有甚珍餅、異味美酒醇醪,即管搬來。館人答應一聲「曉得」,即呼喚小二上來伺候二位老爺晚膳,回頭又對仁聖天子說道:「老爺有甚取用,一呼就來。」說罷,告辭而去。即有小二上來服侍,送上香茶。二人茶罷,仁聖天子對日青道:「這所房子甚合朕心意,欲久住些時,以便遊覽各處山川勝跡。」日青對曰:」妙極,妙極!」

  正在談談笑笑,忽見酒保搬上酒肴來,說不盡熊膳鹿脯,禽美魚鮮,二人入席,開懷暢飲,咀嚼再三,細啖其味,果然配製得法,調和合度,於是手不釋盞,直飲至月色東方,方才用飯。日青已自酩酊大醉,伏幾而臥。小二等將杯盤收拾,送上澆水香茶,諸事停當,複請曰:「高老爺路上辛苦,莫若早安歇精神。」仁聖天子道:「曉得!你們有事,即管自便,無容在此等候也。」小二領命告退。

  且說仁聖天子見日青大醉,獨坐無聊,寢難成寐,因此拾出一本書在於燈前展看,恰好看得入神,忽聞嗟歎之聲,十分苦切。不知聲自何來。急忙放下書本,傾耳細聽,知出在隔鄰。欲再聽他何故悲傷,乃聞言不甚清。又聞醮樓方打二鼓,尚未夜深,趁早往隔鄰一坐,便知詳細了。於是出堂而去,館人一見,問曰:「高老爺如此夜候,欲往那裡?」仁聖天子曰:「非為別事,欲到隔鄰一坐便回。」館人曰:「使得,使得!」

  仁聖天子隨即往李家叩門,門子接入問曰:「不知尊駕到來,又何事故?」天子答曰:「特來探望你家主人,有要事。」門子急忙引入內書房,與流芳相見。流芳問曰:「何人?」仁聖天子曰:「我也因在隔鄰,聞仁台嗟怨悲傷,夢寐不安,特來安慰。」流芳曰:「足領高情!請問客官高姓大名?」仁聖天子曰:「我姓高名天賜,系在北京大學士劉墉門下幫辦軍機。未知仁台高姓尊名?貴鄉何處?」流芳曰:「吾乃廣東番民縣人氏,姓李名流芳,新科第十三名武舉。

  父名李景,尚在此處貿易發財,已曆三十二年,無人不識。」仁聖天子曰: 「仁台既中武舉,令尊創業發財,正是財貴臨門,理應歡喜重重,何反悲傷嗟怨?」

  流芳曰:「客官有所不知。事因前數年,家父充辦洋商,缺去花銀數十萬。後因張祿成推薦,充辦鹽商,因此借過張祿成花銀五十萬。不料命運不濟,百謀難遂。辦了數年,複缺大本。是以至今無銀還他,前數月父親允他回粵變產清還,他亦容情寬限。惟是傾家未足欠數,所以至今猶未回來。張祿成屢次來催,限吾分三次清還。昨又到來催討,因家母出堂相會,婉言推諉,求再緩期。他因此反面,說我父親忘恩負義,立意拖遝是真,如謂不然,何以有許多推擋?但今決意將揭單據稟繳金華府,求官出差追討。若有不足,更要將我妻妹准帳,叫我那得不苦切悲傷?」

  仁聖天子曰:「有這等事?欠債還錢,本應道理。惟是欠帳要人妻妹,難道官員不理,任他妄為?」流芳曰:「民間告帳,官四民六,此系定規。好官那有不追?若系祿成起初肯減低成數,亦可將就還清;無奈他要收足本利,就使傾家變業,未足填償,故延至今時,致有這番焦累也。」

  仁聖天子曰:「不妨!你不用悲傷,待我借五十萬與你,還他就是。但你們可有親眷在此否?」流芳曰:「只有對手夥伴陳景升,家財約有三五萬,並無別的親眷也。」仁聖天子曰:「做得咯,你先與陳景升借銀一萬五千,作為清息;其餘本銀五十萬,待高某與你還他。明日我同你往景升家說明,看其允否?再與你往金華府取回揭單,注銷此案,以了其事。仁台便可入京會試。」流芳聞言,心中歡喜不盡。急忙呼喚家人,快備酒筵款待高老爺。正是:

  承恩深似海,戴德重如山。

  須臾擺上酒筵,二人入席暢飲,成為知己。你酬我勸,各盡賓主之情。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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