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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(3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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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進寶站起身來,才慢慢的說道:「這件事,戴勤算實在辜負主兒的恩典,就是奴才平日不能提補著他,也有不是。求奶奶開恩,可憐他個糊塗,聽不出主兒的吩咐來;再者,看他平日差使也還勤謹,奶奶賞奴才個臉,饒他這次。奴才下去幫他催去,也不用講甚麼麥秋不麥秋,那天催齊了,趕緊就交上來。要誤了事,請奶奶連奴才一併責罰!」戴勤此時一聲兒也不敢言語,只在那裡磕頭。 只聽何小姐坐在上面說道:「張爹,你是個有歲數兒最明白的人,我方才的話,卻不為他短交這百十吊錢起見。你知道的,帳上現在也不至於立等這項錢使,也不是我年輕高興,不顧家人含怨;便是看著我嬤嬤從小兒奶到我這麼大,在他跟前也該從寬些。但是嬤嬤爹、嬤嬤媽怎麼重也重不過老爺、太太去,也重不過家裡這個大局去。」說著,又問著公子合張姑娘道:「爺合妹妹白想,我這話說的是不是?」這二位好容易聽著他口話兒松了點兒了,誰還敢道個「不」字?二人齊聲答道:「說的很是。可是張爹方才說的,只可憐他個糊塗罷。」 說著,何小姐早又回過頭去,望著張進寶說道:「張爹,你既這麼替他說著,我只看你這個老臉兒,看著你,還是看著老爺、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頭,今日權且饒他這頓板子。也不用你幫他催,大約叫他十天八天催齊也不能,限他到年底給我交齊了。」說著,又從桌兒上拿起一個單子來,交給張進寶看,說:「你瞧,這是我們商量著給你眾人擬出來的獎賞單子,打算請老爺、太太看了好施恩。他也是一樣。不想他不愛這個好看兒,叫我可有甚麼法兒呢?他這分賞只好撤下來罷。至於莊頭,可寬不得。你下去就照著我定的那個章程辦去。」 張進寶連珠炮的答應:「嗻!」便望著戴勤道:「這還不快叩謝爺合二位奶奶的恩典嗎?」那戴勤連忙摘了帽子,碰了陣頭,才隨張進寶出去。兩個嬤嬤合隨緣兒媳婦又進來要磕頭,何小姐連忙一把拉住他兩個,又安慰戴嬤嬤道:「你可別抱怨我,我可是沒法兒。」戴嬤嬤此時感畏不遑,那裡還敢抱怨。 當下他姊妹兩個歸著清楚,才同公子過住房來。 卻說安公子見金、玉姊妹已經把家裡整理得大有眉目,自己的功名卻才走得一半途程,歇了兩日,想到明年會試,由不得不急著用功。恰好一日安老爺偶然走到書房裡,見他正在那裡擬了幾個題目想要請老爺看定,依課作起文來。安老爺看了看,說:「題目倒都擬的是的,只是要作會試工夫,卻比鄉試一步難似一步了。鄉試中後便算交過排場,明年連捷固好,不然還有個下科可待;到了會試中後,緊接著便是朝考,朝考不取,殿試再寫作差些,便拿不穩點那個翰林。不走翰林這途,同一科甲,就有天壤之別了。所以凡有志科甲者,既中了舉,那進士中與不中雖不可預知,卻不可不預存個必中之心,早盡些中後的人事。這人事要怎的個盡法呢?只對策、寫殿試卷子這兩層功夫,從眼下便得作起。我的意思,每月九課,只要你作六課的文章;其餘三課,待我按課給你擬出策題來,依題條對。凡是敷衍策題、抄襲策料,以至用些架空排句塞責,卻來不得的。一定要認真說出幾句史液經腴,將來才好去廷對。你的字雖然不醜,那點畫偏旁也還欠些講究。此後作文便用朝考卷子謄正,對策便用殿試卷子謄正,待我給你閱改。非我見你既中了個舉,轉這等苦口,求全責備,也慮著你讀書一場,進不了那座清秘堂,用個部屬中書,已就『失之毫釐,謬以千里』了。再要遭際不偶,去作個榜下知縣,我便是你的前車之鑒,不可不知。」 列公,只看這位安老先生怕作知縣算到了頭兒了,衛顧兒子也算到了頭兒了。但是也得他有那個衛顧兒子的本事學問。倘然我說書的果然也有個會試的兒子,卻叫我合他講些甚麼來? 閒話少說。卻說安公子遵著父親的教訓,依然閉門用起功來,準備來年會試。這書有話即長,無話即短,撚指之間,早又到了次年禮闈臨近了。安老爺正想著這次不知是那幾位主司進去,不想得了信,這次的大總裁又熟人過多了。原來那時烏克齋已升了兵部尚書協辦大學十兼內務府大臣,莫學士也升了侍郎,吳侍郎又升了總憲,三個一齊點進去。正是安公子的兩位先生,一位世弟兄。不消關節,只看他的路數筆氣,那卷子也就是亮的了。何況他還是個門裡出身的真實藝業!此番焉有不中之理? 看看到了場期,那安公子怎的個進場出場,不煩重敘。等到出榜,又高高的中在十八魁以內。安老爺一家的歡喜熱鬧,更不待言。緊接著朝考入了選,便去殿試。那殿試策題問的是經學、史學、漕政、捕政四道,安公子經安老爺這幾個月的造就工夫,那本殿試卷子真真作得來經經緯史,寫得來虎臥龍跳。欽派閱卷大臣把他優定在前十本以內。城裡有烏、吳、莫三位這等一班最關切的人,還愁安老爺得不著信不成?當日就早先得了個密信,暗暗放心,說:「只要在前十本,無論第幾,這二甲是拿得穩的,編修便可望了。」 卻說到了升殿傳臚的頭一天,讀卷大臣先進上前十本去,恭候御筆欽定那鼎甲一二三名狀元、榜眼、探花,二甲第一名的傳臚,以至後六名的甲乙。上去之後,那班新進士都在保和殿后左門外候旨,預備欽定下來,那個占了前十名,立刻就要預備帶領引見。這個當兒,除了那殿試寫作平平、自分鼎甲無望的不作妄想外,但是有志之士,人人足昂頭在那裡望信,想這個前十名,更想那前十名鼎甲的三名。內中只有安公子此時不但自知旗人格于成例,向來沒個點鼎甲的,便是他在前十名也早密密的得了信兒了。心裡暗想:「便是取在第十名,也還在二甲裡。此番回家,上慰父母所不待言,連我那蕭史、桐卿那個『插金花』、『飲瓊林酒』、『作夫人』的三個難題目,我也算交過兩篇卷了。」因此他只管在那裡一樣的聽信,卻比眾人心裡落得安閒自在。閑中無事,只靠在後左門旁邊望著大院子裡看熱鬧。 只見那座宮門的臺階兒倒有一人多高,正門左門掩著,只西邊這間的門開著一扇,豹尾森排,雀翎拱衛,只不聽得有個高聲說話的。再看院子裡,那些預備帶領引見的官員,都在乾清門階下伺候聽旨。又有這班新進士的同鄉、同年、至親本家,這日有事無事都各各借樁公事來關切探聽。還有一班好事些的,雖然與他無干,也要知道知道這科的鼎甲是誰。 又有那些跟班的筆政爺們,更要竊聽個消息,預備在大人跟前當個鮮明差使。一進那大院子裡千佛頭一般,擠擠擦擦站了一院子人,都揚著腦袋向那乾清門上望著。那門上站的一班侍衛公不住的在那裡吆喝「積扐汗」。「積扐汗」者,清語「聲音」也。恐其人多聲眾。雖聖人遠在深宮,一時聽不見,防得是御前大臣碰見,普化天尊般的一聲雷,那些侍衛公便持不住。 大家正在盼望,只見一個奏事黃門官從門裡出來,宣了狀元、榜眼、探花、傳臚的名次。人多地方敞,一時有聽的真的,有聽不真的,還有站得遠些擠在後面的,許多人一個個矮身欠腳,長身延頸,半日還不曾打聽明白狀元是誰。又彼此探問傳說了會子,才知那一甲一名狀元姓奚,江蘇人,名叫奚振鐘;一甲二名榜眼姓童,淅江人,名叫童海晏;一甲三名探花,便是正黃旗漢軍人安驥;二甲一名傳臚卻是個姓馬的,叫作馬行顯。那狀元、榜眼、傳臚的一班親友聽得,個個歡喜,所不待言;只忽然聽得本科探花點了個旗人,人人驚異,都說:「這實在要算本朝破天荒的第一人了!」紛紛納罕。 那知我大清兵民畏法,官吏知法,大臣執法,聖天子神明乎法。原來那日進上前十本殿試卷去,聖人見那第三本,雖然寫作俱佳,只是策文靡麗而欠實義,字體姿媚而欠精神,料不是個遠大之器。及至看到第八名安驥這本,不但寫得黑圓光潤,那策文的經學、史學兩條,對得本本源源,漕政、捕政兩條,對得來條條切中利弊。天顏大喜,便從第八名提向前來,定了第三名,把那原定的第三名改作第八名,因此安公子便占了個一甲三名的探花郎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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