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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(2)


  閒話少說。卻說安公子次日起來,依然回明父母進城,忙著去作會同年、會同門、公請老師、赴老師請、序齒錄、送朱卷這些事。直等赴過鹿鳴宴,拜完了客,也就耽延了十餘天,早又交了十月,才待回莊園而來。到了家,只見門前冷靜靜的,眾家人都不在跟前,只有個劉住兒在那裡看門,便問他道:「老爺是在上房裡,是在書房裡呢?」他回道:「老爺飯後同程師爺帶了個小小子,往近山一帶閑走去了。」公子便一路進了二門,早聽得太太歡笑之聲,隔著玻璃一望,原來同舅太太、張親家太太帶了長姐兒在那裡鬥牌呢。

  公子進了屋子,見過母親,也說了些連日城裡應酬匆忙的話,便問道:「我父親不在家,母親今日倒無事?」安太太道:「可不是,自從你倆媳婦兒接過這個家去,弄得很妥當,想的也周到,我同你父親可就省大了心了。這幾天你父親沒事,吃完了飯只坐在那裡拿著本子書瞧,我說:『這麼好天氣,為甚麼不學鄧九公也出去閑走走,活動活動呢?』今日才同你師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。我閑著也是白坐著,我們就打起骨牌湖來了。你瞧,那杌凳兒上的錢都是我贏的,回來咱們娘兒們商量著弄點兒甚麼吃。——也難得贏你舅母倆錢兒。」

  舅太太笑道:「輸倆兒輸倆兒罷,好容易盼得不鬥那個揪心牌了!」公子也笑了。因回頭不見金、玉姊妹,便問丫頭們道:「兩位大奶奶呢?怎麼一個兒也不在這裡?」張太太道:「他倆可不得閒兒耍呀,忙了這幾日了。」太太道:「真個的,你也家去瞧瞧罷,他們今兒忙呢。」

  公子便出了上屋,回到自己院來。將進院門,只見張進寶、華忠、戴勤、晉升、梁材等一干人都站在倒座東邊那間窗前,聽著兩位大奶奶屋裡吩咐甚麼話呢。他進了院門,便奔了那屋裡來。聽得屋裡回了一句說:「爺過來了。」他姊妹早已迎到堂屋裡,接著問了兩句閒話,便要跟過住房來。公子道:「就在這裡坐罷。」說著,公子先走到里間。只見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著大高的兩摞冊子,旁邊又擱著筆硯算盤。公子道:「請治公。」何小姐便笑道:「既如此,索興讓我們把這點兒事料理完了,咱們好說閒話兒」公子便在靠南一張小床兒上坐下。

  只聽何小姐向窗外叫道:「張爹,你把他帶進屋裡來。」張進寶答應一聲,帶進一個人來。公子一看,原來是戴勤。這個當兒,何小姐還一長一短的合大家閒話。一見戴勤進來,忽然把臉一沉,問道:「我當日派你們幾個人分管這幾項地的時候,話是怎麼交代的?怎麼眾人都知道巴結,照數催齊了,獨你拖下尾欠來?是甚麼原故?」戴勤忙回道:「奴才管的那地裡本有幾塊低窪地,再者今年的雨水大,那棉花不得曬,都受了傷了。下欠的奴才也催過他們,趕明年麥秋准交。」

  何小姐道:「哦,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!難道你們四個人管的地不是我責承你們公同均勻搭配齊了的嗎?是獨你管的這項地裡有低窪地喲,是別人管的地裡沒種棉花喲,還是今年的雨水大,單在你管的那幾塊地裡了呢?這是莊頭佃戶搪塞你的話,你怎麼也照著樣兒搪塞起我來了?有這樣的,不如照舊由著莊頭鬼混去,老爺、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麼?」把個戴勤問的閉口無言,只低了頭。

  又聽何小姐發作他道:「我是怎麼樣囑咐你,說你『向來臉軟,經不得幾句好話兒,這可是主兒家的事情,上上下下大家的吃用,別竟作好好先生,臨期自誤。』怎麼頭一年就合我打起擂臺來了?還是我這話囑咐多餘了?還是你是我的嬤嬤爹,眾人只管交齊了,你交的齊不齊就下的去呢?你把這個道理講給我聽聽!」戴勤聽了這話,連忙跪下說:「奴才下去趕緊催去。」

  何小姐冷笑了一聲,說道:「你有此時才催的,早作甚麼來著?交代這差使的第一天,我當著老爺、太太面前告訴過你們:『大家辦好了,老爺、太太自有恩典,是大家的臉面;倘然誤了老爺、太太的事,那一面兒的話,我就不說了,臨期你們大家可得原諒我。』不想大家都知道原諒我,倒是從你第一個先不原諒我起。很好!」說著,把小眉毛兒一抬,小眼睛兒一瞪,小臉兒一揚,望著張進寶叫了聲:「張爹,」說道:「你把他帶到外頭老爺書房頭裡,請出老爺的家法來,結結實實打他二十板子,再帶進來見我!」

  戴勤此時唬得只是磕頭,求奶奶開恩。院子的家人一個個屏聲息氣,連咳嗽也不敢輕易咳嗽。堂屋裡的僕婦丫鬟只鴉雀無聲的竊聽,把個隨緣兒媳婦急得只是怪哭,悄悄兒磨著他媽給進去求求。戴嬤嬤也自著急,待要進去,又怵著不敢進去。

  早聽張姑娘勸了一句,說:「姐姐,看著我,饒他個初次罷。」只這一句,便聽何小姐高聲說道:「妹妹,不是這麼著。這樁事,你我兩個一般兒大的沉重,怎麼叫我看著你呢?要說因為這是個初次就饒他,我正為這是個初次,所以才饒不得他。這次正是個立法之初,饒了這次,往後就是例了;獨饒了他,眾人都有得說的了。要依然等到公婆操起心來,你我怎麼對公婆?又怎麼對眾人?慢講是他饒不得,假如華奶公今年有個拖欠,你我講不得也該是一例的照辦才公道。」

  按下這頭。卻說安公子自從去年埋首書齋,偶然在家閑一刻,便見他姊妹兩個「三下五除二」的不離手,「五畝七分半」的不離口。因自己一向正在用功,正不曾留心這樁事到底弄到怎麼個分兒上了,不想今日才得應酬完了,跑回家來,正碰上這場熱鬧。一時坐在一旁,既不好伸手,又無從開口。

  因覺得有些餓了,才叫人揀了幾個甜餑餑來,拿起來咬了一口,正在嘴裡嚼著,聽得他那位蕭史卿這半日倒像推翻了核桃車子一般,總不曾住話。說著說著,那個氣好比煙袋換吹筒,吹筒換鳥槍,鳥槍換炮,越吹越壯了。自己待要開言解勸,聽得張姑娘才說了一句,索性連他嬤嬤爹華忠也刮擦上了,卻也防一說吃個釘子。

  正在為難,只見張進寶聽得大奶奶吩咐,先答應了一聲:「嗻!」便顫巍巍扶著杌凳兒跪下去,回道:「奴才有個下情,求奶奶恩典!」窗外的家人見他跪下,轟,都跪下了。兩個嬤嬤便也帶了隨緣兒媳婦跟著張進寶跪在屋門外頭。何小姐連忙站起來,說:「張爹,你快起來,有話起來說。」說著,便叫花鈴兒:「快把你張爺爺攙起來。」又說:「這事不與倆嬤嬤相干,你兩個也只管起來。」又叫大家也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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