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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(4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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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後左門的那班新進士,見宮門一陣簪纓亂動,知是卷子下來了。時候離得越近,心裡望得越緊。緊接著便是那班帶引見的官如飛而來。忽然見一個胖子分開眾人,兩隻手捧著個大肚子,兩條腿踹落踹落的跑得滿頭是汗,張著張大嘴,一上嚓便叫:「龍媒!龍媒!」眾人又不知龍媒為誰。他一眼看見安公子,便跑到他跟前,只說了個「恭喜」兩個字,便扶了安公子的肩膀喘個不住,可再說不出話來了。 安公子出其不意,倒被他唬了一跳,定睛一看,才認出是何麥舟。這何麥舟便是安公子當日上淮安的時候,同管子金兩個來幫盤纏的那人。安公子見他這個樣子,只問說:「怎麼了?」他才喘吁吁的伸了三個指頭,說:「龍媒,恭喜!你點了一甲三名探花了!」安公子只是不信。這個當兒,早聽那班帶引見的官兒一名一名叫到他的名字,果然一甲三名叫得是安驥。安公子此時驚喜交集,早同了那九個人一個個跟著來到乾清門排班。 大家圍著一看,只見狀元清華丰采,榜眼凝重安詳;到了那個探花,說甚麼潘安般貌,子建般才,只他那氣宇軒昂之中不露一些紈袴,溫文儒雅之內不粘一點寒酸。真真是彝鼎圭璋,熙朝人瑞;就連那個傳臚也生得方面大耳,一部濃須,像是個幹濟之才。眾人不勝歎賞。那知這班草茅新近初來到這禁森嚴地方,一個個只管是志等雲飛,卻都是面無人色。十個人一班兒排在那裡,只口中念念有詞,低著頭悄默聲兒的演習著背履歷。不一刻,只見黃門官站在那高臺階上,說了句「引見」,便魚貫而入的帶上去。引見下來,名次不動,靜候次日升殿傳臚。 卻說安公子回到宅裡,想到這番意外恩榮,諸事不顧,一心只想飛回去見著父母,正不知二位老人家當如何歡喜。無如明日便是傳臚大典,緊接著還有歸大班引見、赴宴謝恩、登瀛釋褐許多事,授了職,便要進那座翰林院到任。事不由己,無法,只得先差人回園代躬,給父母叩喜,就稟知所以改點一甲三名的原故。 這回書交代到這裡,又用著說書的「一張口難說兩家話」的俗套頭了,踅回來便要講到安老爺在家候信的話。 卻說安老爺到了公子引見這日,分明曉得兒子已就取在前十名,大可放心了。無如望子成名比自己功名念切還加幾倍,一時又想到相公的滿州話兒平常,怕他上去背不上履歷來;一時又慮到孩子靦腆,怕他起跪失了儀。從天不亮起來,坐在那裡看兩行書,擱下;又滿屋裡轉一陣,寫幾個字,擱下;又走到院子裡望望。等到日已東升,這個心可按捺不住了。忙忙的洗了手,換上大帽子,到了自己講學那間屋子去,親自向書架子上把《周易》蓍草拿下來,桌子擦得乾淨,布起位來,必誠必敬揲了回蓍,要卜卜公子究竟名列第幾。揲完,卻卜著火地晉卦,一看那「康侯用」「錫馬蕃庶」「晝日三接」三句,便有些猶疑,心裡暗道:「四大聖人這兩卷《周易》誠然是萬變無窮,我的這點《易》學卻也有幾分自信,怎的今日蔔得這一卦,我竟有些詳解不來?按這個晉卦的卦象,火在地上,自然是個文明之兆,『康』字豈不正合『安』字的字義,『馬』字又是個『驥』字的左畔,分明是玉格的名字了。這『晝日三接』,不消說是個承恩之意,我心裡卻蔔得是他的名次,難道會名列第三不成?那有個旗人會點了探花之理!不是這等解法。」又參詳了半日,說:「呀,不妙了!莫非他改了三甲了罷?」說著,又自己搖搖頭說:「益發不是,從沒個前十名會改三甲的。況且他那策底子我看過的,若說有甚麼毛病,那班讀卷的老前輩都是何等眼力,又怎的把他列到前十本去呢?」越想心裡越不解,便收拾起來,回到上房,把這段話告訴太太合舅太太。 舅太太說:「姑老爺,你不用盡著猶疑了。」因指著金、玉姊妹兩個道:「前兒個我們娘三個說閒話兒,還提來著,我說:『你們一家子只管在外頭各人受了一場顛險,回到家來,倒一天比一天順當起來了。』他姐兒倆提起張親家母去年的話來,還笑說:『這底下還要搶頭名狀元,作八府巡按呢。』我說:『你們倆不用笑,瞧起你們老爺、太太的居心行事,再碰上你們家的家運,只怕我們這個小姑爺子照鼓兒詞上說的,竟會點個鼎甲,放了巡按,還定不得呢。』瞧瞧,是應了我的話了不是?」安老爺此刻是一心正經,笑道:「這個怎的合那先天《周易》講得到一處!」 正說著,只見晉升忙忙的跑進來,說:「回老爺,有位老爺要拜會老爺。」老爺便怪著他道:「到底是誰要拜會我?只這樣一個禿頭『老爺』,我曉得他是誰?你說話怎麼忽然這等糊塗起來了?」晉升道:「這位老爺沒來過,奴才不認得。奴才方才正在大門板凳上坐著,見這位老爺騎著匹馬,老遠的就飛跑了來。到門口下了馬,便問奴才說:『這裡是安宅不是?』奴才回說:『是』。奴才見他戴著個金頂子,便問:『老爺找誰?』他說:『你快請你們老太爺出來,我有話說。』奴才問:『老爺怎麼稱呼?要見主人有甚麼事?說明了家人好回上去。』他說:『你別管,只管回去罷。』說著,自己把馬拴在樹上,就一直跑進大門來了。奴才只得讓到西書房去坐。他還說:『請你們老太爺快出來,我還要趕進城去呢。』」安老爺聽了,也心中詫異,不及換衣服,便忙忙的出去見那位老爺。安太太、舅太太、張太太一時聽了,更摸不著門子,不放心,忙叫了個小子跟著老爺出去打聽。 卻說那位老爺正坐在西書房炕上,撬著條腿兒,叼著根小煙袋兒,腰裡拿下火鏈來,才要打火吃煙。見一掀簾子,進來了個消瘦老頭兒,穿著身舊衣裳。他望著勾了勾頭兒,便道:「一塊坐著不則,貴姓啊?」安老爺答道:「我便姓安。恕我家居,輕易不到官場,在場的諸位相好都不大認識了。足下何來?到捨下有何見教?」他這才知是安老爺,連忙扔下煙袋,請了個安,說:「原來就是老太爺!」慌得安老爺躬身拉起說:「素昧平生,怎麼行這個禮,這等稱謂?請問外頭怎麼稱呼?」他才說道:「筆帖式姓賀,名字叫喜升。不敢回老太爺,外頭人都稱筆帖式是喜賀老大。我們大人打發來了,叫道老太爺的大喜,說宅裡的大爺中了探花了。」 安老爺聽他這話說得離奇,疑信參半,忙問:「貴堂官是那位?」他才說:「包衣按班烏大人。筆帖式今日是堂上聽事的班兒,我們大人把我叫到右門兒,親口吩咐說:「才在案兒上見前十本的卷子下來,看見大爺的卷子,本定的是第八名,主子的恩典,把名次升到第三,點了探花了。』差派筆帖式飛馬來給老太爺送這個喜信。還說因為老太爺是我們大人的老師,算煩筆帖式辛苦一蕩,筆帖式抓了匹馬就來了。方才筆帖式眼拙,沒瞧出老太爺來,老太爺萬一見著我們大人,還求美言兩句。」說著,又請了個安。 安老爺此時心裡的樂,才叫個夢想不到,那裡還計較這些小節!看了看那位喜賀大爺的年紀,才不過二十來歲,不好叫他「大哥」,又與他無統無屬,不好稱他「賀老爺」,便道:「老弟說那裡話,著實受乏了!改日我再親去奉拜,先叫我小子登門道乏去。」說著,讓他喝茶吃煙。那位喜賀大爺坐了一刻,便起身告辭,說:「筆帖式還得趕到宅裡銷差去呢。」 安老爺送到大門,看他上了馬,加上一鞭,如飛而去,才笑吟吟的進來。 這個當兒,安太太同金、玉姊妹以至舅太太、張太太早得了信了,彼此相見,闔家登時樂得神來天外,喜上眉梢。只這個當兒,泥金捷報也早趕到了。這番稱賀,不必講比公子中舉的時候更加熱鬧。 安老爺道:「大家且靜一靜,我這半日隻像在夢境裡呢!」 說著,定了定神,才道:「這個信斷不會荒唐,我不能不信,卻不敢自信。我此時竟要親自進城走一蕩。一則,見了玉格,到底問個明白是怎生一件事;二則,他乍經這等一件意外的恩榮,自然也有許多不得主意,我應當面指示明白,免得打發個人去傳說不清。」安太太聽了,忙說:「老爺這話想的很是。」說著,一面就叫人預備車馬,打點衣裳。正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忙成一處,這個當兒,公子差來的人也到了。安老爺接著問了問,依然不得詳盡,便穿好衣裳,催齊車馬進城。家中自有太太合二位少奶奶並家人們料理。按下不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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