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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複故態怯嫁作嬌癡(4)


  舅太太便叫把桌子橫過來,讓大娘子坐了上首,自己下首相陪。玉鳳、金鳳兩個坐在炕裡邊。姑娘才坐下,話又來了,說:「媽怎麼不一塊兒吃呀?」張姑娘道:「姐姐是樂糊塗了,你不知道他老人家吃長齋呀?」姑娘道:「這還吃的是那門子的長齋呢,難道今日還不開嗎?」張太太道:「不當家花拉的,也有個白眉赤眼兒的就這麼開齋的?」舅太太說:「你別忙,等著你過了門,看個好日子,你們三個人好好的弄點兒吃的,再給親家太太順齋,那才是呢。」姑娘道:「我不懂,娘這會子又拉扯上人家褚大姐姐作甚麼。」褚大娘子笑道:「噯喲!姑太太,不是我喲!我沒那麼大造化喲!」姑娘睜著眼問道:「那麼那一個是誰?」舅太太只是笑,答應不出來。張姑娘道:「還是那個屬馬的。——姐姐吃飯罷。」姑娘這才不言語了,低著頭吃了三個饅頭,六塊栗粉糕,兩碗餛飩,還要添一碗飯。張太太道:「今兒個可不興吃飯哪!」姑娘道:「怎麼索興連飯也不叫吃了呢?那麼還吃餑餑。」說著,又吃了一個饅頭,兩塊栗粉糕,找補了兩半碗棗粥,連前帶後,算吃了個成對成雙,四平八穩。

  飯罷,大家盥漱,煙茶各取方便,仍到里間來坐。早有安老爺、安太太那邊差了四個女人來見舅太太。內中晉升女人回道:「奴才老爺、太太打發奴才們來回親家太太,給姑娘送過點兒糙東西來,算補著下個茶,求親家太太給姑娘穿穿戴戴罷。。」舅太太道:「很好,這些東西我都替我們姑娘領了。你們也不用往下搬運,等我們各自回來把上轎的穿的戴的拿下來,別的不用動,省得又費一遍事。你們回去說姑娘磕頭,我多多的給你們老爺、太太道謝。你說我樂了。我不樂別的,我沒想到我這輩子也熬到作了親家太太了!」便有戴嬤嬤等一班人讓大家去喝茶,舅太太自己備了賞,倒像新親一般,辦了個熱鬧。

  張親家老爺合褚大姑爺已經叫人開了正門,外面家人早將聘禮一桌桌的抬進來,擺在東邊。褚一官也叫人把他家的幫箱的妝奩擺在西邊。舅太太合褚大娘子諸人到院子裡看了回來,便悄悄的拉姑娘道:「咱們從這窗戶眼兒裡瞧瞧,別叫九公、褚姑奶奶合你公婆白費了心。」姑娘此時自是害羞,不肯去看,無奈他本是個天生好事的人,又搭著向來最聽娘的說,借這一拉,便挨在玻璃跟前往外看。舅太太一一指點著道:「你看,東邊兒這八桌是人家家的。那頭抬是一匣如意,一匣通書;二抬便是你們那兩件定禮;那六抬是首飾衣服鋪蓋。他們算省子豬羊鵝酒了。西邊的八桌便是九公合褚姑奶奶給你辦的妝奩。你瞧,把個小院子兒給擺滿了!」說話間,張姑娘合褚大娘子早把應穿應戴的衣裳首飾一樁樁的拿進來。舅太太打發送禮的男女家人去後,便叫人鋪水挖單,放梳頭匣兒,催姑娘上妝。

  原來姑娘自遭顛沛,埋首風塵,並不知著意脂粉;接著守制一年,更是無心修飾。這番經舅太太在旁一一的調停指點,勻粉調脂,修眉理鬢,妝點齊整,自己照照鏡子,果覺淡白輕紅,而且香甜滿頰。舅太太道:「好看了。可叫妹妹給你梳頭罷。」姑娘道:「我不叫他梳,還是娘給我梳罷。」舅太太道:「今日的頭娘可上不得手了。」說著又「噯」了一聲,便向褚大娘子道:「我只恨我一個好好兒的人,怎麼到了這些事上就得算個沒用的了呢!」說著,眼圈兒便有些紅紅兒的。這位舅太太也就算得個「老馬嘶風,英心未退」了。

  卻說這樁喜事原來安老爺不喜時尚,又憋著一肚子的書,辦了個「參議旗漢,斟酌古今」。就拿姑娘上頭講,便不是照國初舊風,或編辮子,或紮丫髻;也不是照前朝古制,用那鳳冠霞披。當下張姑娘便尊著公婆的指示,給他梳了個蟠龍寶髻,髻頂上帶上朵雲寶蓋,髻尾後安上瓔絡蓮地,髻面上蓋上鑲珠嵌寶梁兒,兩旁插上七星流蘇,關上珍珠對挑,後是同心如意,前是富貴榮花,耳上兩個硬紅寶石墜子。一時,姑娘便覺頭上多了好些累贅。張姑娘曉得姑娘是個不會靜坐一刻的,恐他把首飾甩掉了,先用個大紅頭罩兒給他攏上。攏好了,姑娘對鏡一照,忽然笑了一聲。張金鳳在背後從鏡子裡看見,說道:「姐姐這一笑,我猜著了,我猜准是想起在能仁寺從房上跳下來打扮的那個樣兒來了。」姑娘也從鏡裡合他說道:「你怎麼這麼討人嫌哪!」

  梳妝已罷,舅太太便從外間箱子裡拿出一個紅包袱來,道:「姑娘,把裡衣兒換上。」說著,自己打開,放在炕裡邊。

  姑娘一看,原來裡面小襖、中衣、汗衫兒、汗巾兒,以至抹胸、膝褲、裹腳、襻帶一分都有,連舅太太親自給他作的那雙鳳頭鞋也在裡頭。姑娘道:「我怎麼日前換了衣裳又叫換衣裳啊?」舅太太道:「啐呀!你給我換上罷。」說著,又給他放下玻璃簾兒來。姑娘無法,只得咕嘟著嘴背過臉去,解扣松裙,在炕旮旯裡換上。一面低頭系著汗巾兒,不覺嘴裡又叨叨出一句話來,說:「我說呢,好好兒的洗了沒兩天兒的腳,前日又叫人洗腳作甚麼呢。」惹得大家抿嘴而笑。舅太太笑道:「我們這個姑娘,說他沒心眼兒,甚麼事兒都留心;說他有心眼兒,一會價說話真像個小傻子兒!」

  且住!姑娘這半日這等亂糟糟的,還是冒失無知呢,還是遇事輕喜?都不是。天下作女孩兒的,除了那班天日不懂、麻木不仁的姑娘外,是個女兒,便有個女兒情態,難道何玉鳳天生便是那等專講蹲縱拳腳、飛彈單刀、殺人如麻、揮金如土的不成?何況如今事靜身安,心怡氣暢,再加上「人逢喜事精神爽」,怎教他不露些女兒嬌癡情態?若果然當此之際,一毫馬腳不露,那人便是元奸巨惡,還合他講甚麼性情來!

  閒話少說。再整張姑娘見他穿好裡衣,便上去給他穿大衣服。因換汗巾兒,又看見那點「守宮砂」,叫舅太太說:「舅母,請過來,看他胳膊上這塊真紅的好看!」舅太太看了,也點頭讚歎不絕,說:「快給人家穿上罷,怪冷的。」張姑娘便打發他一件件的穿好。因是上妝,不穿皮衣,外面罩件大紅繡並蒂百花的披風,砂綠繡喜相逢百蝶的裙兒,套上四合如意雲肩,然後才帶上瓔絡項圈,金鐲玉釧。舅太太太便叫人在下首給他鋪了個大紅坐褥坐下,說:「這可不許動了。」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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