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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凶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(3)


  卻說那禿子看見,罵了聲:「小撒糞的,這不反了嗎!」一氣跑到廚房,拿出一把三尺來長鐵火剪來,輪得風車兒般向那女子頭上打來。那女子也不去搪他,連忙把身子閃在一旁,拔出刀來,單臂掄開,從上往下只一蓋,聽得噌的一聲,把那火剪齊齊的從中腰裡砍作兩段。那禿和尚手裡只剩得一尺來長兩根大鑷頭釘子似的東西,怎的個鬥法?他說聲「不好」,丟下回頭就跑。那女子趕上一步,喝道:「狗男女,那裡走!」在背後舉起刀來,照他的右肩膀一刀,喀嚓,從左助裡砍將過來,把個和尚弄成了「黃瓜醃蔥」——剩了個斜岔兒了。他回手又把那瘦和尚頭梟將下來,用刀指著兩個屍首道:「賊禿驢!諒你這兩個東西,也不值得勞你姑娘的手段,只是你兩個滿口唚的是些甚麼!」

  正說著,只見一個老和尚用大袖子捂著脖子,從廚房裡跑出來,溜了出去。那女子也不追趕,向他道:「不必跑,饒你的殘生!諒你也不過是出去送信,再叫兩個人來。索性讓我一不作二不休,見一個殺一個,見兩個殺一雙,殺個爽快!」

  說著,把那兩個屍首踢開,先清楚了腳下。只聽得外面果然鬧鬧吵吵的一轟進來一群四五個七長八短的和尚,手拿鍬钁棍棒,擁將上來。女子見這般人渾頭渾腦,都是些力巴,心裡想道:「這倒不好和他交手,且打倒兩個再說!」他就把刀尖虛按一按,托地一跳,跳上房去,揭了兩片瓦,朝下打來。

  【①力巴:意為外行,笨手笨腳的人。】

  一瓦正打中拿棗木杠子的一個大漢的額角,噗的一聲倒了,把杠子撂在一邊。那女子一見,重新跳將下來,將那杠子搶到手裡,掖上倭刀,一手掄開杠子,指東打西,指南打北,打了個落花流水,東倒西歪,一個個都打倒在東牆角跟前,翻著白眼撥氣兒。那女子冷笑道:「這等不禁插打,也值的來送死!我且問你:你們廟裡照這等沒用的東西還有多少?」

  言還未了,只聽腦背後暴雷也似價一聲道:「不多,還有一個!」那聲音像是從半空裡飛將下來。緊接著就見一條純鋼龍尾禪杖撒花蓋頂的從腦後直奔頂門。那女子眼明手快,連忙丟下杠子,拿出那把刀來,往上一架,棍沉刀軟,將將的抵一個住。他單臂一攢勁,用力挑開了那棍,回轉身來,只見一個虎面行者,前發齊眉,後發蓋頸,頭上束一條日月滲金箍,渾身上穿一件元青緞排扣子滾身短襖,下穿一條元青緞兜襠雞腿褲,腰系雙股鸞帶,足登薄底快靴,好一似蒲東寺不抹臉的憨惠明,還疑是五臺山沒吃醉的花和尚!那女子見他來勢兇惡,先就單刀直入取那和尚,那和尚也舉棍相迎。

  他兩個:

  一個使雁翎寶刀,一個使龍尾禪杖。一個棍起處似泰山壓頂,打下來舉手無情;一個刀擺處如大海揚波,觸著他抬頭便死。刀光棍勢,撒開萬點寒星;棍豎刀橫,聚作一團殺氣。一個莽和尚,一個俏佳人;一個穿紅,一個穿黑;彼此在那冷月昏燈之下,來來往往,吆吆喝喝。

  這場惡鬥,鬥得來十分好看!

  那女子鬥到難解難分之處,心中犯想,說:「這個和尚倒來得恁的了得!若合他這等油鬥,鬥到幾時?」說著,虛晃一刀,故意的讓出一個空子來。那和尚一見,舉棍便向他頂門打來。女子把身子只一閃,閃在一旁,那棍早打了個空。和尚見上路打他不著,掣回棍,便從下路掃著他踝子骨打來。棍到處,只見那女子兩隻小腳兒拳回去,踢躂一跳,便跳過那棍去。那和尚見兩棍打他不著,大吼一聲,雙手攢勁,輪開了棍,便取他中路,向左肋打來。那女子這番不閃了,他把柳腰一擺,平身向右一折,那棍便擦著左肋奔了脅下去;他卻揚起左胳膊,從那棍的上面向外一綽,往裡一裹,早把棍綽在手裡。

  和尚見他的兵器被人吃住了,咬著牙,撒著腰,往後一拽。那女子便把棍略松了一松,和尚險些兒不曾坐個倒蹲兒,連忙的插住兩腳,挺起腰來往前一掙。那女子趁勢兒把棍往懷裡只一帶,那和尚便跟過來。女子舉刀向他面前一閃,和尚只顧躲那刀,不妨那女子抬起右腿,用腳跟向胸脯上一登,嘡,他立腳不穩,不由的撒了那純鋼禪杖,仰面朝天倒了。那女子笑道:「原來也不過如此!」那和尚在地下還待紮掙,只聽那女子說道:「不敢起動,我就把你這蒜錘子砸你這頭蒜!」說著,掖起那把刀來,手起一棍,打得他腦漿迸裂,霎時間青的、紅的、白的、黑的都流了出來,嗚呼哀哉,敢是死了。

  那女子回過頭來,見東牆邊那五個死了三個,兩個紮掙起來,在那裡把頭碰的山響,口中不住討饒。那女子道:「委屈你們幾個,算填了餡了;只得饒你不得!」隨手一棍一個,也結果了性命。那女子片刻之間,彈打了一個當家的和尚,一個三兒;刀劈了一個瘦和尚,一個禿和尚;打倒了五個作工的僧人;結果了一個虎面行者:一共整十個人。他這才抬頭望著那一輪冷森森的月兒,長嘯了一聲,說:「這才殺得爽快!

  只不知屋裡這位小爺嚇得是死是話?」說著,提了那禪杖走到窗前,只見那窗根兒上果然的通了一個小窟窿。他把著往裡一望,原來安公子還方寸不離坐在那個地方,兩個大拇指堵住了耳門,那八個指頭捂著眼睛,在那裡藏貓兒呢!

  那女子叫道:「公子,如今廟裡的這般強盜都被我斷送了。你可好生的看著那包袱,等我把這門戶給你關好,向各處打一照再來。」公子說:「姑娘,你別走!」那女子也不答言,走到房門跟前,看了看,那門上並無鎖鑰屈戌,只釘著兩個大鐵環子。他便把手裡那純鋼禪杖用手彎了轉來,彎成兩股,把兩頭插在鐵環子裡,只一擰,擰了個麻花兒,把那門關好。重新拔出刀來,先到了廚房。只見三間正房,兩間作廚房,屋裡西北另有個小門,靠禪堂一間堆些柴炭。

  那廚房裡牆上掛著一盞油燈,案上雞鴨魚肉以至米麵俱全。他也無心細看,踅身就穿過那月光門,出了院門,奔了大殿而來。只見那大殿並沒些香燈供養,連佛像也是暴土塵灰。順路到了西配殿,一望,寂靜無人。再往南便是那座馬圈的柵欄門。進門一看,原來是正北三間正房,正西一帶灰棚,正南三間馬棚。那馬棚裡卸著一輛糙席篷子大車。一頭黃牛,一匹蔥白叫驢,都在空槽邊拴著。院子裡四個騾子守著個草簾子在那裡啃。一帶灰棚裡不見些燈火,大約是那些做工的和尚住的。南頭一間,堆著一地餵牲口的草,草堆裡臥著兩個人。從窗戶映著月光一看,只見那倆人身上止剩得兩條褲子,上身剝得精光,胸前都是血跡模糊碗大的一個窟窿,心肝五臟都掏去了。細認了認,卻是在岔道口看見的那兩個騾夫。

  那女子看了,點頭道:「這還有些天理!」說著,踅身奔了正房。那正房裡面燈燭點得正亮,兩扇房門虛掩。推門進去,只見方才溜了的那個老和尚,守著一堆炭火,旁邊放著一把酒壺、一盅酒,正在那裡燒兩個騾失的「狼心」「狗肺」吃呢。他一見女子進來,嚇的才待要嚷,那女子連忙用手把他的頭往下一按說:「不准高聲!我有話問你,說的明白,饒你性命。」不想這一按,手重了些,按錯了筍子,把個脖子按進腔子裡去,「哼」的一聲,也交代了。那女子笑了一聲,說:「怎的這等不禁按!」

  他隨把桌子上的燈拿起來,裡外屋裡一照,只見不過是些破箱破籠衣服鋪蓋之流。又見那炕上堆著兩個騾夫的衣裳行李,行李堆上放著一封信,拿起那信來一看,上寫著「褚宅家信」。那女子自語道:「原來這封信在這裡。」回手揣在懷裡。邁步出門,嗖的一聲,縱上房去,又一縱,便上了那座大殿。站在殿脊上四邊一望,只見前是高山,後是曠野,左無村落,右無鄉鄰,止那天上一輪冷月,眼前一派寒煙。這地方好不冷靜!又向廟裡一望,四邊寂靜,萬籟無聲,再也望不見個人影兒。「端的是都被我殺盡了!」看畢,順著大殿房脊,回到那禪堂東院,從房上跳將下來。

  才待上臺階兒,覺得心裡一動,耳邊一熱,臉上一紅,不由得一陣四肢無力,連忙用那把刀拄在地上,說:「不好,我大錯了!我千不合萬不合,方才不合結果了那老和尚才是。如今正是深更半夜,況又在這古廟荒山,我這一進屋子,見了他,正有萬語千言,旁邊要沒個證明的人,幼女孤男,未免覺得……」想到這裡,渾身益發搖搖無主起來。呆了半晌,他忽然把眉兒一揚,胸脯兒一挺,拿那把刀上下一指,說道:「癡丫頭!你看,這上面是甚麼?下面是甚麼?便是明裡無人,豈得暗中無神?縱說暗中無神,難道他不是人不成?我不是人不成?何妨!」說著,他就先到廚房,向灶邊尋了一根秫秸,在燈盞裡蘸了些油,點著出來。到了那禪堂門首,一隻手扭開那鎖門的禪杖,進房先點上了燈。

  那公子見他回來,說道:「姑娘,你可回來了!方才你走後,險些兒不曾把我嚇死!」那女子忙問道:「難道又有甚麼響動不成?」公子說:「豈止響動,直進屋裡來了。」女子說:「不信門關得這樣牢靠,他會進來?」公子道:「他何嘗用從門裡走?從窗戶裡就進來了。」女子忙問:「進來便怎麼樣?」公子指天畫地的說道:「進來他就跳上桌子,把那桌子上的菜舔了個乾淨。我這裡拍著窗戶吆喝了兩聲,他才夾著尾巴跑了。」

  女子道:「這倒底是個甚麼東西?」公子道:「是個挺大的大狸花貓。」女子含怒道:「你這人怎的這等沒要緊!如今大事已完,我有萬言相告,此時才該你我閒談的時候了。」只見他靠了桌兒坐下,一隻手按了那把倭刀,言無數句,話不一夕,才待開口還未開口,側耳一聽,只聽得一片哭聲,哭道是:「皇天菩薩!救命呀!」那哭聲哭得來十分悲慘!正是:

  好似錢塘潮汐水,一波才退一波來。

  要知那哭聲是怎的個原由,那女子聽了如何,下回書交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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