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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凶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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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那公子立起身來,站穩了,便把兩隻手倒轉來,扶定那弓面子,跟了女子一步步的踱進房來。進門行了兩步,那女子意思要把他扶到靠排插的這張春凳上歇下。還不曾到那裡,他便雙膝跪倒,向著那女子道:「不敢動問:你可是過往神靈?不然,你定是這廟裡的菩薩,來解我這場大難,救了殘生,望你說個明白。我安驥果然不死,父子相見,那時一定重修廟宇,再塑金身!」那女子聽了這話,笑了一聲,道:「你這人,越發難說話了!你方才同我在悅來店對面談了那半天,又不隔了十年八年,千里萬里,怎的此時會不認得了,鬧到甚麼神靈,菩薩起來!」 安公子聽了這話,再留神一看,可不是店裡遇見的那人麼!他便跪在塵埃,說道:「原來就是店中相遇的那位姑娘!姑娘,不是我不相認,一則是燈前月下;二則姑娘你這番裝束與店裡見的時節大不相同;三則我也是嚇昏了;四則斷不料姑娘你就肯這等遠路深更趕來救我這條性命。你真真是我的重生父母,再養……」說到這裡咽住,一想:「不像話!人家才不過二十以內的個女孩兒,自己也是十七八歲的人了,怎生的說他是我父母爹娘,還要叫他重生再養?」一時生怕惹惱了那位女子,又急得紫漲了畫皮,說不出一字來。 誰想那女子不但不在這些閒話上留心,就連公子在那裡磕頭禮拜,他也不曾在意。只見他忙忙的把那張彈弓掛在北牆一個釘兒上,便回手解下那黃布包袱來,兩手從脖子後頭繞著往前一轉,一手提了往炕上一擲,只聽噗通一聲,那聲音覺得像是沉重。又見他轉過臉去,兩隻手往短襖底下一抄,公子只道他是要整理衣裳,忽聽得喀吧一聲,就從衣襟底下忒楞楞跳出一把背兒厚、刃兒薄、尖兒長、靶兒短、削鐵無聲、吹毛過刃、殺人不沾血的纏鋼折鐵雁翎倭衛來。那刀跳將出來,映著那月色燈光,明閃閃、顫巍巍,冷氣逼人,神光繞眼。 公子一見,又「阿噯」了一聲,那女子道:「你這人怎生的這等糊塗?我如果要殺你,方才趁你綁在柱子上,現成的那把牛耳尖刀,殺著豈不省事些?」公子連連答說:「是,是。只是如今和尚已死,姑娘你還拿出這刀來何用呢?」那女子道:「此時不是你我閒談的時候。」因指定了炕上那黃布包袱,向他說道:「我這包袱萬分的要緊,如今交給你,你紮掙起來上炕去,給我緊緊的守著他。少刻這院子裡定有一場的大鬧。你要愛看熱鬧兒,窗戶上通個小窟窿,巴著瞧瞧使得,可不許出聲兒!萬一你出了聲兒,招出事來,弄的我兩頭兒照顧不來,你可沒有兩條命!小心!」說道,噗的一口先把燈吹滅了,隨手便把房門掩上。公子一見,又急了,說:「這是作甚麼呀?」那女子說:「不許說話,上炕看著那包袱要緊!」 公子只得一步步的蹭上炕去,也想要把那包袱提起來,提了提,沒提動,便兩隻手拉到炕裡邊,一屁股坐在上頭,謹遵台命,一聲兒不哼、穩風兒不動的聽他怎生個作用。 卻說那女子吹滅了燈,掩上了門,他卻倚在門旁,不則一聲的聽那外邊的動靜。約莫也有半盞茶時,只聽得遠遠的兩個人說說笑笑、唱唱咧咧的從牆外走來。唱道是: 八月十五月兒照樓,兩個鴉虎子去走籌。一根燈草嫌不亮,兩根燈草又嫌費油。有心買上一枝羊油蠟,倒沒我這腦袋光溜溜! 一個笑著說道:「你是甚麼頭口,有這麼打自得兒的沒有?」一個答道:「這就叫『禿子當和尚——將就材料兒』,又叫『和尚跟著月亮走——也借他點光兒』。」那女子聽了,心裡說道:「這一定是兩個不成材料的和尚!」他便吮破窗櫺,望窗外一看,果見兩個和尚嘻嘻哈哈醉眼模糊的走進院門。只見一個是個瘦子,一個是個禿子。他兩個才拐過那座拐角牆,就說道:「咦!師傅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吹了燈兒睡了?」那瘦子說:「想是了了事了罷咧!」那禿子說:「了了事,再沒不知會咱們扛架樁的。不要是那事兒說合了蓋兒了,老頭子顧不得這個了罷?」那瘦子道:「不能,就算說合了蓋兒了,難道連尋宿兒的那一個也蓋在裡頭不成?」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只顧口裡說話,不防腳底下鏜的一聲,踢在一件東西上,倒嚇了一跳。低頭一看,原來是個銅鏇子。那禿子便說道:「誰把這東西扔在這兒咧?這准是三兒幹的,咱們給他帶到廚房裡去。」說著,毛下腰去揀那鏇子。 起來一抬頭,月光之下,只見拐角牆後躺著一個人,禿子說:「你瞧,那不是架樁?可不了了事了嗎!」那瘦子走到跟前一看,道:「怎麼倆呀!」彎腰再一看,他就嚷將起來,說:「敢則是師傅!你瞧,三兒也幹了!這是怎麼說?」禿子連忙扔下鏇子,趕過去看了,也詫異道:「這可是邪的,難道那小子有這麼大神煞不成?但是他又那兒去了呢?」禿子說:「別管那些,咱們踹開門進去瞧瞧。」 說著,才要向前走,只聽房門響處,嗖,早躥出一個人來,站在當院子裡。二人冷不防嚇了一跳,一看,見是個女子,便不在意。那瘦子先說道:「怪咧!怎麼他又出來了?這不又像說合了蓋兒了嗎!既合了蓋兒,怎麼師傅倒幹了呢?」 禿子說:「你別鬧!你細瞧,這不是那一個。這倒得盤他一盤。」 因向前問道:「你是誰?」那女子答道:「我是我。」禿子道:「是你,就問你咧,我們這屋裡那個人呢?」女子道:「這屋裡那個人,你交給我了嗎?」那瘦子道:「先別講那個,我師傅這是怎麼了?」女子道:「你師傅這大概算死了罷。」瘦子道:「知道是死了,誰弄死他的?」女子道:「我呀!」瘦子道:「你講甚麼情理弄死他?」女子道:「准他弄死人,就准我弄死他,就是這麼個情理。」 瘦子聽了這話說的野,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。只見那女子不慌不忙,把右手從下往上一翻,用了個「葉底藏花」的架式,吧,只一個反巴掌,早打在他腕子上,撥了開去。那瘦子一見,說:「怎麼著,手裡有活?這打了我的叫兒了!你等等兒,咱們爺兒倆較量較量!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師傅的少林拳有多麼霸道!可別跑!」女子說:「有跑的不來了,等著請教。」那瘦子說著,甩了外面的僧衣,交給禿子,說:「你閃開!看我打他個敗火的紅姑娘兒模樣兒!」那女子也不合他鬥口,便站在臺階前看他怎生個下腳法。只見那瘦子緊了緊腰,轉向南邊,向著那女子吐了個門戶,把左手攏住右拳頭,往上一拱,說了聲:「請!」且住!難道兩個人打起來了,還鬧許多儀注不成? 列公,打拳的這家武藝,卻與廝殺械鬥不同,有個家數,有個規矩,有個架式。講家數,為頭數武當拳、少林拳兩家。 武當拳是明太祖洪武爺留下的,叫作內家;少林拳是姚廣孝姚少師留下的,叫作外家。大凡和尚學的都是少林拳。講那打拳的規矩:各自站了地步,必是彼此把手一拱,先道一個「請」字,招呼一聲。那拱手的時節,左手攏著右手,是讓人先打進來;右手攏著左手,是自己要先打出去。那架式,拳打腳踢,拿法破法,各有不同。若論這瘦和尚的少林拳,卻頗頗的有些拿手,三五十人等閒近不得他。只因他不守僧規,各廟裡存身不住,才跟了這個胖大強盜和尚,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。如今他見這女子方才的一個反巴掌有些家數,不覺得技癢起來;又欺他是個女子,故此把左手攏著右拳,讓他先打進來,自己再破出去。 那女子見他一拱手,也丟個門戶,一個進步,便到了那和尚跟前。舉起雙拳,先在他面門前一晃,這叫作「開門見山」,卻是個花著兒。破這個架式,是用右胳膊橫著一搪,封住面門,順著用右手往下一抹,拿住他的手腕子,一擰,將他身子擰轉過來,卻用右手從他脖子右邊反插將去,把下巴一掐,叫作「黃鶯搦膆」。那瘦和尚見那女子的雙拳到來,就照式樣一搪,不想他把拳頭虛幌了一幌,踅回身去就走。那瘦子哈哈大笑,說:「原來是個頑女筋斗的,不怎麼樣!」說著,一個進步跟下去,舉拳向那女子的後心就要下手,這一著叫作「黑虎偷心」。 他拳頭已經打出去了,一眼看見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著把刀,他就把拳頭往上偏左一提,照左哈扐巴打去,明看著是著上了。只見那女子左肩膀往前一扭,早打了個空。他自覺身子往前一撲,趕緊的拿了拿樁站住。只這拿樁的這個當兒,那女子就把身子一扭,甩開左腳,一回身,嘡的一聲,正踢在那和尚右肋上。和尚「哼」了一聲,才待還手,那女子收回左腳,把腳跟向地下一碾,輪起右腿甩了一個「旋風腳」,吧,那和尚左太陽上早著了一腳,站腳不住,咕咚向後便倒。這一著叫作「連環進步鴛鴦拐」,是這姑娘的一樁看家的本領,真實的藝業!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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