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神魔小說 > 三寶太監西洋記 | 上頁 下頁
第九十六回 摩伽魚王大張口 天師飛劍斬摩伽(1)


  詩曰:

  大漠寒山黑,孤城夜月黃。
  十年依蓐食,萬裡帶金瘡。
  拂露陳師祭,沖風立教場。
  箭飛瓊羽合,旗動火雲張。
  虎翼分營勢,魚鱗擁陣行。
  功成西海外,此日報吾皇。

  卻說銅柱大王報道:「前行去吸鐵嶺不遠,止差得一日路程。」國師吩咐徒孫雲谷報上元帥。二位元帥請過天師,議論梢船與否。天師道:「原是國師過來,還要請教國師才是。」同時請問國師,國師道:「貧僧前次過來,費了老大的氣力,不知眼目下何如,待貧僧問他聲兒,看是怎麼?」老爺道:「大海中間,好問哪個?」國師道:「自有問處。」道猶未了,國師只點一點頭。只見有個矮矬矬的老者,朝著國師行個禮,稟說道:「佛爺爺呼喚小神,有何指使?」國師道:「你是何人?」老者道:「小神吸鐵嶺山神土地是也。」國師道:「近日嶺下行船何如?」土地道:「原日這五百里地,水底下都是些吸鐵石子兒,舟船其實難過。」國師道:「古往今來,過了多少,敢可沒有人行麼?」土地道:「雖然是行,卻船用竹釘所釘,或有疏虞。自從佛爺爺經過之後,那吸鐵石子兒都變成金子,任是舟船來往,並無沉溺之患。」

  國師道:「金子可拾得麼?」土地道:「說起金子,卻又有些古怪。」國師道:「怎麼古怪?」土地道:「只濟貧不輳富。貧到足底,就拾著一塊大的,或三十斤,或五十斤;貧略可些,就拾著一塊小的,或三斤,或五斤;若是富商貴客,任你怎麼樣兒不見半點,假饒他撈著一塊,就是石頭。」王爺道:「聖人有言:『君子周急不繼富。』這個嶺,今後改名君子嶺罷。」國師道:「依王先生所言,就改名叫做君子嶺。」叫過土地來,吩咐他看守著「君子嶺」三個字,不許損壞,致使後人好傳。土地道:「不曾鐫刻文字,怎叫小神看守?」國師道:「你去,已經有了字在海南第一峰上。」土地神敢違拗,應聲而去。二位元帥道:「國師,怎麼就是有字?」國師道:「實不相瞞列位所說,承王爺吩咐之後,貧僧叫過韋馱天尊,刊了三個大字在峰頭上。」元帥道:「國師妙用,鬼神不測!」道猶未了,藍旗官稟說道:「船過嶺下,敢是吸鐵嶺麼?過這嶺可收船麼?」元帥道:「任風所行,不必收船罷。」好風好水好天道,過這五百里之遙,如履平地。

  到了明日,卻又是軟水洋來了。二位元帥又來請問國師,國師道:「也叫土地來問他一個端的。」佛爺爺號令,不識不知,一聲要土地,就有個土地老兒站在面前。國師道:「你是何神?」土地道:「小神軟水洋土地神是也。」國師道:「近日軟水洋行船何如?」土地道:「當原先委是難行,近日卻好了。」國師道:「當原日難行,豈可就沒人走罷!」土地道:「怎麼說個沒人走的話?天下軟水有三大處,各自不同。小神的這個水,雖然軟弱,卻有分寸。」

  國師道:「怎見得有個分寸?」土地道:「我這水自從盤古分天地之後,每日有一時三刻走得船。只認他不真,不知是哪個時辰。有造化的遇著走一程,沒造化的一沉到底。孫行者護送唐僧在這裡經過,牒著海龍王借轉硬水走船。自此之後,卻就每日有兩次好走:早潮一次有兩個多時辰,晚潮一次有兩個多時辰。舟人捉摸得定,遇潮時便走。走了這些時候就住,卻還不得通行。自從昔年佛爺爺經過之後,硬水愈多,軟水愈少,每日間只好一時三刻是軟水。卻又在半夜子時候,日間任是行船,坦然無阻。我這水卻不是有這些分寸?」

  國師道:「昔年海龍王說道:『難得狠哩!』土地道:「也難全信他。賣瓜的可肯說瓜苦麼!」國師道:「生受你,去罷。」土地道:「小神還有一事奉稟。」國師道:「有甚麼事?」土地道:「前行海口上出了兩個魔王,船行不可不仔細。」國師道:「是個甚麼魔王?」土地道:「一個是魚王,約有百里之長,十裡之高,口和身子一般大,牙齒就像白山羅列,一雙眼就像兩個日光。開口之時,海水奔入其口,舟船所過,都要吃他一虧。怎麼吃它一虧?水流得緊,船走得快,一直撞進他的口,直進到他肚子裡,連船連人永無蹤跡,這不是吃它一虧?」

  國師道:「有此異事?」土地又說道:「非是小神敢在,佛爺爺之前打這誑語,曾經上古時候,有五百隻番船過洋取寶,撞著它正在張口,五百隻船隻當得五百枚冷燒餅!」國師道:「可有個名字?」土地道:「名字叫做摩伽羅魚王。」國師點一點頭,說道:「原來就是它這孽畜麼?」三寶老爺道:「國師老爺,你說話倒說得松爽,我們聽之頭有鬥大。」國師道:「怎這等怕它?」老爺道:「來了數年之久,征了許多番蠻,得了許多的寶貝。今日中間,仰仗佛爺爺洪力,卻又轉到這個田地,再肯撞入不測之鄉,甘心自殞?」國師道:「怎到得不測之鄉?」土地道:「倒是狠戶,吉凶未擬。」

  國師道:「那一個又是甚麼魔王?」土地道:「那一個是鰍王。」國師道:「甚麼鰍王?」土地道:「鰍,就是中國的泥鰍。因它長而且大,積久成精,故此叫做鰍王。」國師道:「是個甚麼形景?」土地道:「鰍王苦不甚長,約有三五裡之長,五七丈之高,背上有一路髻槍骨,顏色血點鮮紅,遠望著紅旗靡靡,相逐而來。」國師道:「怎麼為害?」土地道:「鰍王只是一個長舌頭搭著舟船,就如釘耙之狀,再不脫去,直至沉船而止。」

  國師道:「生受你,你去罷。」土地道:「小神還有一事奉稟。」國師道:「又有甚麼事?」土地道:「也是海口有一座高山,叫做封姨山,山上有個千年老猴,成精作怪。五七年前,西天又走過一個甚麼李天王來,配為夫婦。那李天王又有件甚麼寶貝,照天燭地,無所不通。一個猴精,一個天王,如虎而翼,故此專一在海口上使風作浪,駕霧騰雲,阻人的去路,壞人的船隻。佛爺爺少不得在那裡進口,卻也要仔細一番。」國師道:「這的不在話下,你去罷。」土地老兒拜辭而去。

  三寶老爺說道:「今番天王姓李,卻不是個李鬍子麼?有件寶貝,卻不是個夜明珠麼?咱學生的夢,一定在這裡圓了。」天師道:「寶船上原有個李海在這裡掉下海去,敢就是他,得生寄寓,假充李天王,未可知也。」王爺道:「豈有此理,太倉禾弟,死能再生!」天師道:「或者得道為神,也未可知。」王爺道:「人死魂散,能有幾個為神?」

  道猶未了,藍旗官報說道:「前面有一望之遠,有許多船隻,都是大紅旗號,銜頭結尾,相逐而來,極目不斷。或是海寇,或是外國刀兵。小的未敢擅便,特來報知元帥,伏乞元帥天裁!」元帥道:「怪哉!怪哉!這是鰍王來也。若不是土地老兒預先報說,險些兒遭它毒手。」實時傳令各船,說道:「前面來的不是船隻,是個海鰍之王。專一用舌頭勾搭,往往沉入之船。如今俱不許喧嚷。著舵工掌定了舵,錠手掌定了篷上鬥,兜定了繩索,瞭手看定了方向,捕盜兵番人各手執快刀一把,如遇鰍王舌上任意剮割,以脫去為度。」元帥軍令,誰敢有違?各船安排已定,二位元帥同天師,俱在國師千葉蓮台之上坐著,眼同看見,果真的紅旗靡靡,逐隊而來。看看相近,原來恰是百十多條鰍,就像中國泥鰍的樣子,只是不止三五裡之長,也不止三五丈之高。眾捕盜兵番雖然跨刀相待,其實的心上都有些驚慌。卻不知怎麼樣兒,那些鰍王挨身而過,一往一來,並不曾伸出舌頭來。元帥坐在蓮台之上,看見不動舌頭,心上大喜,說道:「今番又仗賴佛爺爺洪力過此,鰍王不致貽害。」國師道:「貧僧不知何力之有?」老爺道:「若不是佛刀驅逐他,他怎不伸出舌頭來?」

  道猶未了,只見鰍王過到一半,鰍王背上紅雲隱隱,紫霧騰騰,雲霧中間,坐著一位官長,緋袍玉帶,大袖峨冠,像個前朝丞相的樣子,朝著蓮臺上拱一拱手,說道:「列位恭喜了!」二位元帥同天師、國師都吃他一驚,卻不知他的來歷,只得回復道:「請了。我們勞而無功,何為恭喜?」官長道:「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!豈不恭喜?」元帥道:「既承褒獎,敢問相公尊姓大名?現任何職?」官長道:「老身宋丞相趙鼎是也。」這四位聽知道是個宋丞相趙某,愈加欽敬。王爺道:「原來是忠簡公,失敬了!敢問老相何事海上?」忠簡公道:「誠恐坐下一干孽畜貽害寶船,故此老身押隊而行,聊致護持之私。」王爺道:「老相何以得知這一干孽畜貽禍小船?」

  忠簡公笑一笑,說道:「老身原是被害之家,故此知得。」王爺道:「怎麼老相曾經被害?」忠簡公道:「老身在生之日,得罪朝廷,珠崖受貶,從雷州浮海而南,三日之外,遇著這孽畜。彼時還只是一條小舟,險些為它所碎,這不是老身曾被它害?」王爺道:「今日何敢相勞!」忠簡公道:「聖天子在位,百神呵護。何況老身職屬臣子,昭祀無窮。故此不避風濤之險,特來護持。」王爺再欲動問,鰍王去得遠,紅雲漸散,紫霧漸收,不曾得終話而去。三寶老爺道:「好靈土地也。」王爺道:「土地之來,還是國師所召,焉得趙忠簡押班扶助?果然我大明皇帝洪福齊天,神人協順。」

  道猶未了,藍旗官又來報道:「前面山頭上閃出兩個日光,不知主何凶吉?特來稟知元帥,伏乞上裁!」元帥道:「兩個日頭在哪一邊些?」藍旗官道:「在西南上些。」元帥大驚,說道:「摩伽羅魚王來也!」實時傳令:各船各舵工,把船都要望東北上攢著些。各船得令,各舵工一齊著力,把船望東北攢著。元帥攢船的意思,原是指望讓過那摩伽羅魚王,哪曉得那摩伽羅魚王只見挨近身來。魚王挨得緊,寶船攢得緊,攢上攢下,攢來攢去,大小寶船一齊攢近岸。藍旗官報道:「大小寶船俱已攢近了岸,特請元帥鈞命。」元帥道:「既是近岸,許落篷下錨,權且安歇。」篷還不曾落完,那魚王越發挨近船幫來了。船上人只看見一座峭壁高山,長蛇一字擺著,也不曉得是多少長,只曉得有數百丈之高,山腳下空空洞洞,海水奔入其中。兩邊山岩之下,都是白石頭崚嶒古怪。山左一個日頭,山右一個日頭,照者天上一個日頭,耀眼爭光。大小軍士口裡不敢道,心裡都說是:「怎麼海水面上蕩將一座山來?」大小將官心裡想道:「怎麼這裡山像個龍牙門山?怎麼山左右有兩個日頭?」哪曉得是個魚王,恁的長,恁的大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