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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六回 摩伽魚王大張口 天師飛劍斬摩伽(2)


  卻說元帥實時傳令,示諭各船,說道:「水面上浮來的不是甚麼山陵岡阜,原是個魚王作祟。許各船排定放箭、放銃、放炮,挨次而行;以魚退為度。」各船得令,五營、四哨、各遊擊、各都督,各領各部下戰船,擺著一聲號笛,一齊箭響,就射了一個多時辰,也不知費了多少箭,那魚王只當不知。箭後就是銃,先鳥銃,次二震天雷銃,又放了一個多時辰,也不知費了多少火藥,那魚王只當不知。銃後又是炮,先將軍炮,次後襄陽大炮,也不知費了多少石點,那魚王只當不知。大小將官不得魚王退,回復元帥。元帥請到天師,天師道:「來到家門前,肯容這個孽畜猖獗!貧道即行。」

  好天師,站著玉皇閣上,念念聒聒,飛起一口七星劍去,那口劍竟奔著魚王的腦蓋骨。魚王吃了這一劍,卻才有些護疼,把個頭擺兩擺。這擺豈當等閒,山搖地動,水湧波翻,連大小寶船一連晃了七八十晃,尚然不得寧靜。天師看見魚王不肯動身,一聲令牌,收加劍來,劍頭上燒下四道飛符。一霎時落下馬、趙、溫、關四員天將,齊打拱,齊稟事。天師道:「此中一個魚王橫攔海口,阻我歸路,相煩四位天將趕逐它去罷。」四位天將一雲而起,各逞英雄,各施手段:馬元帥狠一磚,趙元帥狠一鞭,溫元帥狠一杵,關元帥狠一刀。這四位天將狠是四般兵器,魚王卻才有些難挨,把個身子望水底下觸了一觸。這一觸不至緊,海裡面水陡然間湧起有千百十丈,大小寶船連忙絞起錨來。不然之時,船都要罣礙沉沒。天師怕有甚麼差池,只得辭謝四員天將。四員天將騰雲而去。

  元帥道:「這魚王倒不好處。怎麼不好處?不計較它,它又攔著路上,計較它,它又翻江攪海,寶船不便。」三寶老爺道:「再求國師一番何如?」王爺道:「國師只是慈悲方便,這魚卻不曉得人情,也沒奈何它處。」老爺道:「國師前日嘴裡說道:『就是它這孽畜。』想必國師還曉得它的來歷。」王爺道:「既如此,又礙口飾羞,不如當面去講。」

  二位元帥見了國師,把放箭、放炮、放銃的事,細說一遍。又把天師遣天將的事,細說一遍,國師道:「阿彌陀佛!終不然不曉得貧僧在這裡。」這句話說得不真不假,不輕不重,連王爺心裡也說道:「國師又好癆氣,一個魚,蠢然無知之物,它有個甚麼曉得?」三寶老爺說道:「它曉得國師在這裡,便何如?它不曉得在這裡,便何如?」國師道:「它曉得貧僧在這裡,不應如此無禮。」老爺道:「著個人去告訴它何如?」國師道:「也通得。」老爺道『「著哪個去?」國師道:「須還是天師。」實時請過天師,浼他告訴的話。天師道:「貧道適來勞煩天將,它還不肯動身。若只『告訴』兩個字,卻也未必怎麼。」國師道:「試它試兒。若不肯動,貧僧再處。」天師道:「怎麼告訴?」國師道:「借天師寶劍,貧僧寫下一個字,天師卻才飛劍出去。飛劍之時,不要照它的腦蓋骨,須照它的眼,它才看見。」天師不敢怠慢,實時取出劍來。國師老爺把手指頭寫個「佛」字在劍上。天師念念聒聒,一劍飛起,竟照著魚王的眼上。魚王把個眼睜了一睜,看見是個「佛」字,即時間眼兒閉,頭兒垂,口兒合上,身子兒漸漸的小,一小二小,急小慢小,頃刻之間,就只好一條曲鱔的樣子,卻又朝著寶船上繞三繞,轉三轉,悠然而去。天師拿著劍,交還國師老爺的「佛」字,請問這魚王是個甚麼緣故,國師道:「這魚王好一段緣故,一言難盡。」天師道:「請教一番。」

  國師道:「這魚王前身是人,生在中天竺地方。中天竺所屬之國,叫做摩伽陁國。國王所生三子,魚王是他長子,取名摩伽羅。初生下他時,啼哭三日不止。雙腳頓地;地下頓成一小穴,穴出水清且香。國王舉家不知摩伽羅哭為何,穴出水為何。忽一日,有老僧過其門,看見摩伽羅吃一驚,說道:『而若生耶?』國王問他甚麼因果,老僧道:『此子雷音寺如意童子。因蟠桃會上一者失敬菩薩,二者墮毀仙瓶,以致佛爺大怒,斥謫塵凡,六十年才得輪轉。』國王又問道:『他昨日降生之初,啼哭不止,雙腳頓地,地上流出清泉,此又何因果?』老僧道:『啼哭不止,為他墮落苦因。地上這一股清泉,是他樂果。這泉卻不可輕易他。』國王道:『怎麼不可輕易?』老僧道:『此泉名為聖水,能止風濤。或遇天上大風,略用數點灑之,其風立止。或遇海上驚濤,略灑幾點,其濤立靜。』道猶未了,老僧忽不見。國王心上就明白,曉得這個老僧不是凡人,這些語話不是虛謬。

  「摩伽羅日漸長大,聖水日漸靈驗。一切番船往來海上,都用琉璃瓶盛之,一遇風濤,無不立應。摩伽羅長大,不事生業,專一習學戲術,鬼魅詼諧,無不通曉。落後國王年老病故,該他嗣位。在位半年,貪人婦女,殺人非罪。國中百姓不堪,不願他為王,四路作亂,四鄰兵起。他看見事勢不諧,竟自走到南天竺國;國王苦不為禮。摩伽羅自陳能仙術,可令人長生不老,發白轉黑。國王不信。摩伽羅說道:『國王不信,請嘗試之。』國王說道:『既試之有驗則真。』摩伽羅實時就在桌子上,用幾撮黃沙鋪開來,做成田畝之狀,取一片紙畫一條牛,另畫一個農者,喝聲道:『牛起來耕田!』那畫牛應聲而起。又喝聲道:『農者起來扶耕!』那畫上農者應聲而起。鞭杖農具,無不全備。一會兒耕田,一會兒種瓜。那瓜一會兒萌芽,一會兒藤蔓,一會兒開花,一會兒結果。牛在田埂上閑眠,農者在田埂上瞌睡。摩伽羅又喝聲道:『糞多而力勤者為上農。那農者,你怎麼只是瞌睡?你把那瓜地上四周圍栽些棗樹,長些棗兒,也得宴酒。』農者又應聲而起,果真的栽起棗樹。一會兒長大,一會兒開花,一會兒結果。摩伽羅問說道:『那農者,這如今還是瓜熟?還是棗兒熟?』農者道:『兩下裡都熟。』摩伽羅道:『你揀選上熟的摘來。』農夫唯唯,遞上四枚瓜,遞上幾升棗兒。摩伽羅接著,奉上南天竺國王。國王剖而食之,瓜是瓜味,棗兒是棗兒味,比著尋常間愈見鮮美。國王心上且信且疑,說道:『這瓜、棗敢是撮弄來的麼?』摩伽羅說道:『方今隆冬盛寒,顧安所得此?』國王道:『這話兒也說得過。』

  「自此之後,相待以禮,終須不見十分敬重。又一日,摩伽羅說道:『我王乏財,我能為君充足。』國王道:『苦無他用,只這兩日少些銀錢。』摩伽羅請同國王到御花園中琉璃井上,把手指頭到井欄上畫一畫,喝聲道:『錢!』只見井裡面的銀錢,一個個的連班逐隊而出,一會兒錢滿數斛。國王看見他果有仙術,心上大悅,卻著實敬重他。問他長生之術,教他另居修煉,國王無不依從。只因國王有個愛妃在深宮裡面,猛然間飛進兩個蝴蝶,那蝴蝶口裡會講話,對著愛妃耳根頭讜道:『摩伽羅是個活佛臨凡,你若肯與他一宵恩愛,就可升天,不墜地獄。』愛妃大驚,即以其語告訴國王。國王曉得是摩伽羅撮弄仙術,調戲他愛寵,深恨摩伽羅,實時差下兵番趕逐他去,不容潛住國中。摩伽羅做了壞事,抱頭鼠竄而去。

  「去到摩眥黎國,國中人都傳聞他的出身,曉得他素行不善,沒有個人加禮於他。國王也曉得詳細,不與他相見。他愀然不樂,住在店肆之中。每朝出暮歸,歸來就是爛醉,醉後衣袖裡面掏出金銀珠寶,送店主人,不算帳。店主人心上有些疑惑他,每著人跟尋他去到哪裡,他卻只是飲酒閒遊,並無生業。主人又恐他囊資富盛,每竊窺他囊橐,苦無長物。住了半年多些,每每如此。主人卻生出一個法來,夜靜時專到窗隙中去看他動靜。只見他到了三更時分,取出十數多個紙剪的鼠耗來。噴上一口水,那些鼠耗一齊活將起來。他又喝聲:『去!』那些鼠耗一擁而去。頃刻之間。喝聲:『來!』那鼠耗一擁而來。這一來不至緊,口裡卻都銜得有物,或金或銀,或錢或寶,一齊丟在地上。都喂以果食,又噴上一口水,那些鼠耗依舊是一張紙。主人大驚,說道:『原來此人是個鼠竊之輩,怪知得我這國中,半年中間,多鼠侵害,明日直言其事驅逐他出境,不許潛留。』摩伽羅又做壞了這場事,抱頭鼠竄而去。

  「去到伽屍國,不容;去到蘇摩黎國,不容;去到斤施利國,不容;去到婆羅國,不容。沒奈何,遠走高飛,去到西印度國,也不容;又走到罽賓國,也不容;卻走到波斯國,改名換姓,苟活殘喘也自夠了,他卻又不安分。一日,波斯國王在獻寶,他就撮弄一個鬼怪,把塊紙剪做兩隻飛鴉,一隻飛鴉銜他一個寶貝來。國王不曉得,只說是飛鴉如此成怪。又一日,波斯國王在御花園賞花,花最多,最鮮麗可愛。他又撮弄一個鬼怪,受過一碗飯,嚼一口,吐一口,嚼兩口,吐兩口,把個碗飯嚼到了,吐到了,吐成一天的土黃蜂,飛集御花園內,掃了國王一天豪興。國王也不得知,只說土黃蜂如此無禮,偏來作惡,可惱人也。又一日,波斯國王後宮飲宴,歌姬舞女,羅列成行。摩伽羅也邀著三五個道友,設酒具肴,更相酬勸。摩伽羅心中不樂,道友說道:『今日摩兄不樂,莫非座上少一點紅麼?』摩伽羅說道:『一點紅何足為重,連國王的歌姬舞女,要他來,他不敢不來,要他去,他不敢不去。』道友道:『這個也難道。』摩伽羅道:『兄長不准信之時,小弟實時叫他來。』好個摩伽羅,叫聲『來』,果是來。須臾之間,就有十數個美人從西廊下空房中出來,都宮妝美貌,窈窕嬌嬈,待立於側。摩伽羅說道:『你們眾人再舞。』眾美人一齊舞,柳腰輕擺,百媚千嬌,歌罷又舞,舞罷又歌,直到夜半時。摩伽羅吩咐他去,複從西廊下空室中去。諸友不勝之喜,酒闌而散。卻說波斯國王夜宴中間,猛可的歌姬舞女齊骨碌跌翻在地上,瞬目不能言。番王吃一大驚,說道:「快救醒來!少待遲延,命不能保。』左右的急忙扶著叫著,再有哪個醒罷。番王又道:『人命關天,快叫御醫來看。』」

  畢竟不知御醫看是怎麼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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