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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回 閻羅王寄書國師 閻羅王相贈五將(2)


  唐狀元聽見說到國師身上,心裡老大的驚異,曉得回船決有些禍患,卻只得把幾句言話兒出來,高叫道:「你們朱皇帝是陽間天子,大王是陰間天子,內外協同,豈可沒個互相救援之意。」閻羅王道:「回船請教國師,我這裡無不依允。只你們也是進我府門一遭,各通名姓上來,我這裡還有一物相贈,以表邂逅殷懃。」唐狀元道:「末將姓唐名英,原中武科狀元,現任征西後營大都督之職。這任君钂姓金,雙名天雷,現任征西右營大都督之職。這狼牙釘姓張名柏,現任前哨副都督之職。這簡公鞭姓胡,雙名應鳳,現任征西遊擊大將軍之職。這月牙鏟姓雷,雙名應春,現任征西遊擊大將軍之職。」閻羅王道:「好一班武將!莫說陽世上威風第一,就是我陰司裡武藝無雙。」

  道猶未了,實時叫過左右的,取文房四寶來,寫下了四句短劄。又叫過管庫藏的,取出一件寶物來,盛在朱紅匣兒裡面,著判官傳下,吩咐短劄兒拜上國師,朱紅匣兒相贈五員武將。唐狀元連聲稱謝,躍馬而出。

  出了門,金都督道:「好了這個黑臉賊。」張狼牙道:「你罵我?」金都督道:「罵適來的閻羅天子。」張狼牙道:「你說甚麼黑臉賊?我穿青的,你有些護皂。」道猶未了,這正叫是回馬不用鞭,早已到了寶船上,拜見二位元帥。只見王明正在那裡講劉氏是他的生妻,死後嫁與崔玨判官;又講崔玨判官誤認他做個大舅,領他進城,看見望鄉台、槍刀山、奈河橋、孤淒埂、賞善行台、罰惡分司,又是一十八重地獄,銼、燒、舂、磨,各色刑憲。正講到興頭上,唐狀元一干五員大將,五騎馬,五般兵器,飛舞而歸。見了元帥,都問王明:「你上哪裡去了這些日子今日才來?」王明道:「我今日不是崔玨判官兩場口角,還不得家來也。」唐狀元道:「甚麼崔玨判官?」王明道:「就是閻羅上的崔玨判官。」唐狀元道:「甚麼口角?」王明道:「一日之間,先是五個鬼和他大鬧一場,後又是五個天星和他大鬧一場。家裡聞知這兩場凶報,生怕有些差池,故此我拜辭而來。」

  唐狀元不覺的大笑了三聲。元帥道:「你笑甚麼?」唐狀元道:「原來真是個鬼國,真是個陰司,虧我們硬和他爭鬧一場。」元帥道:「怎麼和他爭鬧?」唐狀元道:「王克新說五個鬼和判官大鬧,就是為了我們殺死的魍魎之鬼,一總有三十二宗,都在告狀取命。五個天星,就是我們殺到靈曜府裡閻王殿下。」

  元帥道:「怎麼就殺了這幾日?」唐狀元道:「早去晚來,只是一日。」元帥道:「已經三個日子,王明共去了十個日子。」唐狀元道:「可見洞中方七日,世上幾千年。陰陽有准,禍福無差。」

  元帥道:「裡面風景何如?」唐狀元道:「陰風颯颯,冷霧漫漫,不盡的淒涼景色。」元帥道:「居止何如?」唐狀元道:「照舊有街道,照舊有房舍。有個鬼門關,有座酆都城,有座禁城,卻才到靈曜之府。中有閻羅王的宮殿,朱門宏敞,樓閣崚嶒,儼然王者所居氣象。元帥道:「閻羅王何如?」唐狀元道:「冕而衣裳,儼然王者氣象。」元帥道:「可看得真麼?」唐狀元道:「覿面相親,細問細對。他還有一封短劄,拜上國師;還有一件禮物,賞賜末將們的。」元帥道:「怪哉!怪哉!連陰司之中也征到了,連閻羅王也取出降書來,也取出寶貝來。今日之事,千載奇事。」實時請過國師、天師。唐狀元遞上書,國師拆封讀之,原來是個七言四句,說是:

  身到川中數十年,曾在毗盧頂上眠。
  欲透趙州關捩子,好姻緣做惡姻緣。

  國師見之,心上有些不快活。元帥道:「國師老爺為可不悅?」國師道:「貧僧心上的事,一言難盡。只不知閻君送唐狀元們是個甚麼寶貝?」唐狀元道:「是一個朱漆的紅匣兒。」實時交上,二位元帥當面開來,原來是臥獅玉鎮紙一枚。王爺道:「以文具而贈武郎,閻君亦不免謬戾之失。」國師道:「彼有深意存焉,豈得為謬戾。」元帥道:「請教國師,有些甚麼深意?」國師道:「鎮紙原有所自來,相贈則一字一義,卻不是個深意存焉?」元帥道:「何所自來?乞國師見教。」國師道:「說起來話又長了些。」元帥道:「閻君相贈,大是奇事,願聞詳細,哪怕話長。」

  國師道:「這鎮紙是唐西川節度使高駢贈與蜀妓薛濤的,到我朝又為洪武甲戌進士田孟沂所得。今日卻又是閻君贈與唐狀元,這卻不是鎮紙原有所自來。」元帥道:「何所考證?」國師道:「唐時有薛氏女,名濤。為時絕妓,麗色傾城。又且精研經史、詞章、詩賦,綽有大家。彼時有個西川節度使姓高名駢,字千里,來鎮巴蜀。諸妓中甚珍愛薛氏女,寵冠一時,將贈甚厚。後來高以病去,薛氏女隨亦物故。葬附郭三裡許火村之陽。所葬處山青水碧,景色獨幽。鄭穀蜀中詩有『小桃花繞薛濤墳』之句,後人因此盛栽桃樹,環繞其墳。春時游賞,士女畢集,稱勝概焉。

  「到我朝洪武十四年,五羊人姓田名百祿,攜妻挈子,赴任成都教官。其子名洙,字孟沂,隨父任。洙自幼聰明,清雅標緻,書畫琴棋,靡不旁暢。諸生日與嬉遊,愛之過於同氣。凡遠近名山勝景,吟賞殆遍。明年秋,父百祿議欲遣洙回籍,母又不忍舍洙,告其父說道:『兒來未久,奈何遽使之去?又且官清氈冷,路費艱難,莫若再留住許時,別尋一個歸計。』其父百祿心上費了一番周折,卻謀于諸生中最親厚者,使他另設一館,一則可以讀書進業,二則藉其俸資,為明年歸計。諸生都不忍舍去。

  「孟沂一聞田老師命,唯唯奉承,薦在郭外五裡許巨族張運使之家。次年正月半後,擇吉設帳,諸生中又多送去。張姓主人大喜,張筵開館。又一日,宴其父百祿。席罷,主人說道:『令嗣君晚間只宜就宿齋頭,免致奔走勞頓不便。』百祿滿口稱謝,說道:『愈加體愛之周。』「到了二月花辰之日,孟沂解齋歸省,路經火村,只見村野中境界幽雅,環小山之下都是桃樹,又且花方盛開,爛煙如錦。孟沂心甚愛之,四顧徘徊,有不能舍之意。忽見桃林中有一所別館,門裡走出一個女人來,綽約嬌姿,年方二八,眉彎柳綠,臉襯桃紅。孟沂不敢起頭,過門而去。自後每進城去,必過其門;每過其門,美人必在門首。

  「有一日過其門,遺失了所得的俸金,為美人所得。明日又過其門,美人著令婢者追孟沂,還所遺金。孟沂心裡想道:這女子有德有貌,往謝其門。婢者先行報美人,說道:『遺金郎今來奉謝。』請入內所。美人出,兩家相見。美人先自開口,說道:『郎君莫非張運使家西賓乎?』孟沂說道:『承下問,不足便是。』美人說道:『好一對賢主佳賓。』孟沂說道:『虛席無功,辱承過獎了。請娘行尊坐,容小生拜謝還金之德。』美人說道:『張運使是賤妾一家姻婭,彼西賓即此西賓,何謝之有!』孟沂說道:『敢問娘行名閱為誰?與敝東何眷?』美人說道:『此賤妾舅氏之家,姓平,成都故家。舅氏存日,與張運使同外氏。賤妾姓薛氏,文孝坊人,嫁平幼子康。不幸康早喪,舅姑隨亦終天年。賤妾孀居,煢煢孑立。』道猶未了,茶至。茶罷又茶,如是者至三至四。孟沂辭謝欲去,美人說道:『既辱大駕寵臨,還願羈留頃刻。』孟沂說道:『不敢留了。』美人說道:『賤妾若不能留,盛東亦不能無罪,說道:我有此佳賓,竟不能為我一款。賤妾之罪,夫複何辭?

  「道猶未了,即陳設酒肴,分為二席,賓主偶坐。坐中勸酬備至,語雜諧謔。孟沂心裡想道:『主家姻婭,何敢放肆?』每斂容稱謝。酒至半酣,美人說道:『郎君素性倜儻,長於吟詠。今日相逢,頗稱奇覯,何苦做出這一段酸子的形狀來?』孟沂說道:『非敢寒酸。一則識荊之初,二則酒力不勝,請告辭罷。』美人道:『說哪裡話,賤妾雖不聰敏,亦曾從事女經,短章口律,頗得其解。今遇知音,而高山流水,何惜一奏。』孟沂先前歎他有德有貌,說到了經書詩律,愈見得才貌雙全,縱非惜玉,能不憐才?斂容稱謝,說道:『古有引玉,不佞願先拋一磚。』美人說道:『先奉一玻璃盞,以發詩興。』孟沂拿著玻璃盞在手裡,口占一律,說道:『路入桃源小洞天,亂紅飛去遇嬋娟。襄王誤作高唐夢,不是陽臺雲雨仙。』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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