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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碧峰會眾生證果 武夷山佛祖降魔(1)


  詩曰:

  瀼瀼秋露鶴聲長,靈隱仙壇夜久涼。
  明月照開三島路,冷風吹落九天香。
  青山綠水年年好,白髮紅塵日日忙。
  休問人間蝸兩角,無何認取白雲鄉。

  卻說飛喚捧了這個七言八句的詩兒,徑來回復碧峰長老的話。碧峰長老道:「雲穀在麼?」飛喚道:「雲穀早已不在雁蕩山了。」長老道:「哪裡去了?」飛喚道:「卻不知道他在哪裡去了,只是洞門上遺下的有幾行龜文鳥跡的字兒。」碧峰道:「那字是個甚麼詞兒?」飛喚道:「是個七言八句的詞兒。」碧峰道:「你可記得麼?」飛喚道:「記得。」碧峰道:「你念來我聽著。」好個飛喚,他就把那個七言八句的詞兒,一字字的朗誦,一句句的高談。碧峰長老聽著,把個頭來點了一點。飛喚道:「師父是個點頭即知,我弟子卻還坐在糨糊盆裡。」碧峰道:「他這個詩是武夷山的詩,多在武夷山去了。」飛喚道:「師父,我和你都到武夷山去走一走何如?」

  碧峰道:「要走就是個行腳僧了。」飛喚道:「昔日有個飛錫來南國,乘杯渡北溟的,豈不是個那謨?」碧峰長老看見他說個飛錫乘杯,都是些實事,心上也有點兒生歡生喜,說道:「你也思慕著南國北溟麼?」飛喚道:「莫論南國北溟,只這南膳部洲有五個大山,叫做五嶽,四個大水,叫做四瀆,我弟子還不曾看一看哩!」碧峰道:「你既要看那五嶽,也沒有甚麼難處。」飛喚道:「師父肯做一個領袖麼?」碧峰道:「且慢!」飛喚道:「怎麼且慢?」碧峰道:「你今日尋徒弟,尋得費了力;我今日個等你,等得費了神。我和你且在這個寶石山頭上坐一回來。」方才說得一個「坐」字,長老已自蟠了腳,合了掌,閉了眼,收了神。師父如此,徒弟不得不如此。正是:德均平等,心合無生。卻待個飛喚閉了眼,定了神,好個碧峰長老,輕輕的張開口來念了幾句密諦,輕輕的伸出手來,丟了一個神通。頃刻之間,飛喚啐上一個定噴嚏,開眼來連聲叫道:「師父,師父!你好現化我弟子也。」碧峰長老只作一個不知不覺的,輕輕的說道:「怎麼叫做個現化你們?」飛喚道:「弟子已經游遍了五嶽哩!」

  碧峰道:「敢是吊謊麼?」飛喚道:「看得到,記得真,怎的敢吊謊!」碧峰道:「你既不是吊謊,我且盤你一盤。」飛喚道:「請教。」碧峰道:「你既到東嶽來,看見個甚麼神聖?」飛喚道:「看見個齊天仁聖大帝金虹氏。」碧峰道:「他職掌些甚麼事理?」飛喚道:「看見他職掌的是人,世上貴賤高下之分,祿科長短之事;一十八重地獄,卷案文籍;七十五個分司,壽夭死生。」碧峰道:「看見山是怎麼樣的?」飛喚道:「這個山:俯首無齊魯,東瞻海似杯。鬥然一峰上,不信萬山開。日抱扶桑躍,天橫碣石來。秦皇松老後,仍有漢王台。」碧峰道:「你到西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?」飛喚道:「看見個金天順聖大帝,姓善名。」碧峰道:「他職掌些甚麼事理?」飛喚道:「他職掌的是人世上金、銀、銅、鐵、錫五寶五金,陶鑄坑冶,埴埏坯土台,兼管些羽毛飛類,鳥雀鸞凰。」碧峰道:「看見山是甚麼樣的?」飛喚道:「這個山:西入秦關口,南瞻驛路連。彩雲生闕下,松樹到祠邊。作鎮當官道,雄都俯大川。蓮峰徑上處,彷佛有神仙。」

  碧峰道:「你到南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?」飛喚道:「看見個司天昭聖大帝,姓崇名裡。」碧峰道:「他職掌些甚麼事理?」飛喚道:「他職掌的是人世上星辰分野,九州島十方,兼管些鱗甲水族,蝦鱉魚龍。」碧峰道:「看見山是怎麼樣的?」飛喚道:「這個山:曲磴行來盡,松明轉寂寥。不知茅屋近,卻望石樑遙。葉唧疑聞雨,渠寒未上潮。何如回雁嶺,誰個共相招?」碧峰道:「你到北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?」飛喚道:「看見個安天玄聖大帝,姓晨名萼。」碧峰道:「他職掌些甚麼事理?」飛喚道:「他職掌的是世界上江河海湖,溪澗溝渠,兼管些虎豹犀象,蛇虺昆蟲。」碧峰道:「看見山是甚麼樣的?」飛喚道:「這個山:元氣流行鎮朔方,金枝玉樹爛祥光。包燕控趙奇形狀,壓地擎天秀色蒼。張果岩前仙跡著,長桑洞裡帝符藏。夜深幾度神仙至,月下珊珊響佩擋。」

  碧峰道:「你到中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?」飛喚道:「看見個中天崇聖大帝,姓惲名善。」碧峰道:「他職掌些甚麼事理?」飛喚道:「他職掌的是世界上地水火澤,山陵川穀,兼管些山林樹木,異卉奇葩。」碧峰道:「看見山是怎麼樣的?」飛喚道:「這個山:峻極於天一柱青,誕生申甫秀鍾英。石存搗臼今無杵,地鑿中天舊有名。萬壑風生聞虎嘯,五更日出聽雞鳴。當年武帝登臨處,贏得三呼萬歲聲。」

  碧峰道:「這是南膳部洲五個大山,叫做五嶽;還有四個大水,叫做四瀆。你索性去看一看來倒好哩!」飛喚道:「今番再不去也。」碧峰道:「既是不去,我和你且轉到法會上去來。」飛喚道:「就請師父到武夷山去罷。」碧峰道:「會上要做圓滿,怎麼就去得?」飛喚道:「既如此,請回。」

  碧峰長老一則是得了這個飛喚徒弟,二則是得了這根九環錫杖,你看他生歡生喜,轉到這個法會上來。師徒們兩個人一駝兒坐著,講的講,聽的聽,則見那風送好香,結而成蓋;月臨淨水,印以搖金。卻不覺得就是一更、二更、三更半夜。飛喚略把個眼兒盹一盹,碧峰長老就輕輕的伸起一個指頭兒來,到地上畫了一個圓溜溜的小圈兒。這個圈兒不至緊,又有許多的妙處。一會兒,長老咳嗽一響,把個飛喚吃了一驚,口兒裡亂說道:「咳、咳、咳!險些兒!險些兒!」碧峰道:「又胡話了。」飛喚道:「卻不是遊湖的話,卻是江、河、淮、濟的話。」碧峰道:「怎麼有個江、河、淮、濟的話?」飛喚道:「卻好又是師父現化我也。」

  碧峰長老又做個不知不覺的,說道:「怎麼又是現化你也?」飛喚道:「弟子已經游遍了四瀆哩!」碧峰道:「你既是遊遍了四瀆,看見個甚麼神道來麼?」飛喚道:「看見江瀆之上,一個廣源順濟王,楚屈原大夫的是;河瀆之上,一個靈源弘濟王,漢陳平的是;淮瀆之上,一個長源永濟王,唐裴說的是;濟瀆之上,一個清源博濟王,楚作大夫的是。」碧峰道:「看見水是怎麼樣的?」飛喚道:「這個水:運行不息妙流通,逝者如斯本化工。動樂有機春潑潑,虛明無物劍空空。深源自出先天後,妙用原生太極中。尼聖昔形川上歎,續觀瀾者越何窮。」

  碧峰道:「你看了那個五嶽四瀆,心下何如?」飛喚道:「我心下還有許多解不脫的去處。」碧峰道:「是誰個捆縛你來?」飛喚道:「雖則不是個捆縛得來,卻不知這個五嶽要這等的高怎麼?」碧峰道:「聳高阜於漫山,橫遮法界。」飛喚道:「四瀆要這等的深怎麼?」碧峰道:「洶長波於貪海,吞盡欲流。」飛喚道:「那高山上的茂林修竹,滿地閑花,卻是怎麼?」碧峰道:「青青翠竹,總是法身;鬱鬱黃花,無非般若。」飛喚道:「既是法身,又是般若,怎麼山又會崩,花又會謝?」碧峰道:「俗念既息,幻境自安,塵翳既消,空華白謝。」飛喚道:「那四瀆的水川流不息,卻是怎麼?」碧峰道:「川何水而複新,水何川之能故。」飛喚道:「也有個時候汪而不流,卻又怎麼?」碧峰道:「禪河隨浪靜,定水逐波清。」飛喚道:「既有這等妙處,怎麼教弟子在夢裡過了?」碧峰道:「豈不聞一夕之夢,翱翔百年;一尺之鏡,洞形千里?」這些話兒,都是碧峰長老點化這個飛喚徒弟,把個飛喚點化得如風捲煙,如湯沃雪。

  碧峰長老看見這個弟子已自超凡入聖,又叫上他一聲,說道:「徒弟,你可省得了麼?」飛喚應聲道:「省得了。」碧峰道:「你省得甚麼來?」飛喚道:「我省得個空華三界,如風捲煙;幻影六塵,如湯沃雪。」碧峰道:「你果是省得了。只你的法名還有些不省得。」飛喚道:「弟子的法名有違正果,伏乞師父與我另取上一個如何?」碧峰道:「另取便是另取,只你自家也要取一個,我也和你取一個。」飛喚道:「請師父先說。」碧峰道:「我和你不要說。」飛喚道:「既是不說,怎麼得知?」碧峰道:「我卻有個處分。」飛喚道:「怎麼樣的處分?」碧峰道:「你取的法名,寫在你的手兒裡,我為你取的法名,寫在我的手兒裡。」飛喚又笑了一笑說道:「這是個心心相證。」師徒們各各取上一副筆墨,各人寫上兩個字兒。碧峰道:「你拿出手來。」飛喚道:「師父也請出手哩。」

  碧峰就拿出一個手兒放在外面,說道:「我的手兒雖在這裡,卻要你的手先開。」飛喚道:「還是師父先開。」師父叫徒弟先開,徒弟請師父先開,兩家子都開出手來打一看,只見那兩隻手兒裡俱是那兩個字兒,俱是一般兒呼,俱是一般兒寫;俱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呼,卻不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寫。還是個甚麼兩個字,俱是一般兒呼,俱是一般兒寫?俱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呼,卻不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寫?原來是個舊法名的「飛」字一般兒呼,卻是個是非的「非」字,卻不是舊法名的「飛」字一般兒寫?原來是個舊法名的「喚」字一般兒呼,卻是個幻杳的「幻」字,卻不是舊法名的「喚」字一般兒寫?碧峰長老看見他的心印了徒弟的心,徒弟的心印了他的心,不知怎麼樣的生歡生喜,說道:「你今番卻叫這個非幻了。」這非幻是金碧峰的高徒弟,後來叫做個無涯永禪師。非幻道:「這兩個字卻是一般樣兒呼,怎麼一個中取一個不中取?」碧峰道:「你豈不知,自性迷即是眾生,自性覺即是佛,慈悲即是觀世音,喜舍即是勢至,能淨即是釋迦,平直即是彌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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