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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摩訶薩先自歸宗 迦摩阿後來覆命(2)


  這碧峰長老卻又是積慣的,翻身就趕將進去。趕將進去不至緊,反又遇著一個禪師。那禪師道:「來者何人?」碧峰道:「在下金碧峰便是。」那禪師道:「來此何干?」碧峰道:「適來有個法門弟子,賣弄神通,是我趕將他來,故此輕造。」禪師道:「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。」碧峰道:「老禪師尊名大號?願聞其詳。」那禪師道:「不足是法名慧達。」碧峰道:「何事宿於繭室之中?」慧達道:「我晝則坐高塔上去說法,夜則借蠶繭裡面棲身。」碧峰道:「怎麼說法要到塔上去?」慧達道:「雲崖天樂,不鼓自鳴。」碧峰道:「棲身怎麼要到蠶繭中去?」慧達道:「石室金穀,無形留影。」碧峰道:「謝教了。」好個長老,剛說得「謝教」兩個字出口,已自渾身上金光萬道,騰踏到了半天,高張慧眼,只見西湖之上陸宣公祠堂左側,有一爿小小的雜店兒,那店兒裡擺著兩路紅油油的架兒,那架兒上鋪堆著幾枝白白淨淨、有節有孔的果品兒。是個甚麼樣的果品?它:

  家譜分從泰華峰,冰姿不染俗塵紅。
  體含春繭千絲合,天賦心胸七竅通。
  入口忽驚寒凜烈,沾唇猶惜玉玲瓏。
  暑天得此真風味,獻納須知傍袞龍。

  卻原來是一枝藕。那弟子又弄了一個神通,閃在那藕絲孔兒裡面去了。

  這個神通怎麼瞞得碧峰長老的慧眼過去?果然好一個長老,一轂碌逕自趕進那藕絲孔兒裡面。今番趕將進去不至緊,卻又遇著裡面一個禪師。那禪師道:「來者何人?」碧峰道:「在下金碧峰便是。」那禪師道:「來此何干?」碧峰道:「適來有個法門弟子賣弄神通,是我趕將他來,故此輕造。」禪師道:「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。」碧峰道:「老禪師尊名大號?願聞其詳。」禪師道:「不足是法名阿修羅。」碧峰道:「何故宿在這藕絲孔裡?」阿修羅說道:「是我與那帝釋相戰,戰敗而歸,故此藏身在這藕絲孔裡。」碧峰道:「老禪師戰怎麼會敗?」阿修羅道:「摩天鳩鳥九頭毒,護世那吒八臂長。」碧峰道:「老禪師藕絲孔裡怎麼好宿?」阿修羅道:「七孔斷時凡聖盡,十身圓處剎塵周。」碧峰道:「謝教了。」剛說得「謝教」兩個字,只見渾身上金光萬道,早已騰踏在不雲不霧之中,把個慧眼一張,只見西湖北首寶石山上:

  一聲響亮,四塞昏沉。紅氣撲天,黑煙障日。風聲刮雜,半空中走萬萬道金蛇;熱氣轟騰,遍地裡滾千千團烈焰。山童土赤,霎時間萬屋齊崩;水沸林枯,一會裡千門就圮。無分玉石,昆岡傳野哭之聲;殃及魚蝦,炎海播燭天之禍。項羽咸陽,肆炎洲之照灼;牧童秦塚,慘上郡之輝煌。閼伯商丘之戰,非瓘斝之能禳;宋姬亳社之妖,誰畚扌局以為備。訝圓淵之灼昭,糜竺之貨財殆盡;驚武庫之焚蕩,臨邛之井灶無存。雖不是諸葛亮赤壁鏖兵,卻沒個劉江陵返風霈雨。

  這一天的火好利害也。碧峰長老慧眼一開,又只見那個弟子弄了一個神通,躲在那紅通通的火焰裡面。長老也自趕得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金光閃處,一手把個保俶塔的塔攜將過來,連那上的九個生鐵盤兒都也帶將過來,左手迭在右手,右手迭到左手,把那一個塔揉做一根禪杖,把那九個鐵盤兒揉做九個鐵環,這就是那一根九環錫杖,碧峰老爺終身用的。有詩為證:

  九節蒼蒼碧玉同,隨行隨止伴禪翁。
  寒蹊點雪鳩頭白,春徑挨花鶴膝紅。
  縮地一從人去後,敲門多在月明中。
  扶危指佞兼堪用,亙古誰知贊相功?

  卻說碧峰長老拿了這根九環錫杖,眼兒裡看得真,手兒裡去得溜,照著那個火頭狠的還一杖。這一杖不至緊,打得個灰飛煙滅,天朗氣清。這個弟子今番卻沒有飛處,你看他平了身,合了掌,雙膝兒跪在地上,口兒裡叫道:「師父,師父,超拔了弟子罷!」碧峰道:「你是甚麼人?敢在我會上弄神通,賣法力哩!」弟子道:「今番再不敢弄甚麼神通,賣甚麼法力。」碧峰道:「會上失了絹,就是你麼?」弟子道:「是。」碧峰道:「前此還有個傳說,道會上不見了許多皮,敢也是你麼?」弟子道:「也是。」碧峰道:「你既是做了這等的無良,你好好的吃我一杖。」方才舉起杖來,那弟子嘴兒且是快,叫聲道:「師父且不要打,這是弟子的禪機。」碧峰道:「你是甚麼禪機?」

  弟子道:「昔日有個大志禪師,在這個會上講《法華經》,晃朗閒雅,絕能清囀,能使聽者忘疲,能使聽者忘倦。今日師父說經,就是大志禪師一樣腔調,能使聽者忘疲,豈真是失了皮?能使聽者忘倦,豈真是失了絹?」這兩句話,說得有些譜,就是長老也自無量生歡喜,說道:「既這等說,卻是疲敝之疲,不是皮革之皮;卻是勞倦之倦,不是綢絹之絹。」弟子道:「便是。」碧峰道:「『疲倦』兩個字,便是解得好。你叫我做師父,這『師父』兩個字,有些甚麼因緣?」弟子道:「這『師父』兩個字在南海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。」碧峰道:「怎麼是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?」弟子道:「補陀山錦囊受計,願隨師父臨凡的便是。」碧峰道:「我也不記得甚麼錦囊,只一件來,你既有錦囊,那錦囊裡面有甚鈐記?」弟子道:「錦囊之中止有三個字兒。」碧峰道:「哪三個字?」弟子道:「是個『天開眼』三個字。」

  碧峰道:「這『天開眼』三個字,有何用處?」弟子道:「用來轉凡住世。」碧峰道:「果真住在天眼上麼?」弟子道:「因為是沒去尋個開眼,就費了許多的周折哩!」碧峰道:「後來住的如何?」弟子道:「把個南膳部洲排門兒數遍了,哪裡去討個開眼來?一直來到這杭州西北上二三百里之外,有一個山,其高有三千九百余丈,周圍約有八百餘裡,山有兩個峰頭,一個峰頭上一個水池,一個屬臨安縣所轄地方,一個屬￿潛縣所轄地方,東西相對,水汪汪的就像兩隻眼睛兒,名字叫個天日山。我心裡想道:這個莫非就是『天開眼』了?況兼道書說道,這山是三十四洞天。」碧峰道:「有何為證?」弟子道:「有詩為證。」碧峰道:「何詩為證?」弟子道:「宋人鞏豐詩曰:

  我來將值日午時,雙峰照耀碧玻璃。
  三十四天餘福地,上中下池如仰箕。
  人言還有雙徑雄,勝處豈在阿堵中!
  兩泓秋水淨於鑒,恢恢天眼來窺東。」

  碧峰道:「既得了那錦囊中的鈐記,你托生在哪裡?」弟子道:「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鄞的鄞長者家裡。」碧峰道:「你出家在哪裡?」弟子道:「就出家在山之西寶福禪寺。」碧峰道:「你叫甚麼法名?」弟子道:「我的腳兒會飛去飛來,口兒會呼風喚雨,因此上叫做個飛喚。」碧峰道:「這卻不像個法名。你原日在西天之時,叫做個甚麼名字?」飛喚道:「叫做個摩訶薩。」碧峰道:「只你一個摩訶薩?」飛喚道:「還有徒弟迦摩阿。」碧峰道:「迦摩阿在哪裡?」飛喚道:「他也從補陀山上討了一個錦囊。」碧峰道:「他的錦囊卻怎麼說?」飛喚道:「他的錦囊又是五個字。」

  碧峰道:「五個甚麼字?」飛喚道:「是『雁飛不到處』五個字。」碧峰道:「他這五個字卻怎麼樣住凡?」飛喚道:「他也曾把個南膳部洲細數了一遍。」碧峰道:「畢竟怎麼一個樣兒的雁飛?」飛喚道:「直在溫州府東北上百里之外有一個山,約有四十裡高,東連溫嶺,西接白岩,南跨玉環,北控括蒼,頂上有一個湖,約有十裡多闊,水常不涸,春雁歸時,多宿於此,名字叫做個雁蕩山。徒弟說道:這個莫非就是『雁飛不到處』也?」碧峰道:「你方才說著春雁來歸,怎麼當得個雁飛不到?」飛喚笑一笑道:「將以反說約也。」碧峰道:「這句又是儒家的話語了。」飛喚又笑一笑道:「三教同流。」碧峰道:「好個『同流』二字,只這雁蕩山有何為證?」飛喚道:「也有詩為證。」碧峰道:「何詩為證?」飛喚道:「王十朋的詩為證:

  歸雁紛飛集澗阿,不貪江海稻粱多。
  峰頭一宿行窩小,飲啄偏堪避網羅。

  又有林景熙的詩為證:

  驛路入芙蓉,秋高見旱鴻。
  蕩雲飛作雨,海日射成虹。
  一水通龍穴,諸峰盡佛宮。
  如何靈運屐,不到此山中?」

  碧峰道:「他既得了錦囊中的鈐記,卻托生在哪裡?」飛喚道:「他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童的童長者家裡。」碧峰道:「他出家在哪裡?」飛喚道:「他就出家在東內穀峰頭之下白雲禪寺。」碧峰道:「如今叫做甚麼法名?」飛喚道:「他地場是個東內谷,禪林是個白雲寺,他就雙關兒,取個法名叫做個雲穀。」碧峰道:「你哪裡聽得來的?」飛喚道:「風送水聲來枕畔,月移山影到床前。」碧峰道:「原來你是看見的。」飛喚道:「曾游松下路,看見洞中天。」碧峰道:「先覺覺後,自利利他,你快去叫將徒弟來。」飛喚道:「悟由自己,印乃憑師,弟子就去也。」

  真好個飛喚,口兒裡說得一個去,半天之上止聽得一陣響風呼,早已到了那個雁蕩山,把一個雁蕩山一十八個善世寺,叫喚了一遭;又把個東邊的溫嶺,西首的白岩,南邊的玉環,北首的括蒼,搜刷了一周;又把個東外穀五個峰頭、東內穀四十八個峰頭、西內穀二十四個峰頭、西外穀二十五個峰頭,翻尋了一遍;又把個大龍湫、細龍湫、上龍湫、下龍湫檢點了一番,並不曾見個徒弟的影兒。飛喚心裡想道:「師父命我來尋徒弟,沒有徒弟,怎麼回得個師父話來?」好個飛喚,翻身又到那一十八個善世法門裡面去挨訪。只見過了個靈岩寺,就是個能仁寺。飛喚起頭一看,倒也好一個洞天福地也。祥雲蕩蕩,瑞氣騰騰。飛喚照直望裡面跑著,轉轉彎,抹抹角,卻早有一個道院,各家門兒另家產,門額上寫著「西山道院」四個字。飛喚進到裡面,卻早有一個禪房,兩邊子卻是些禪僧。飛喚打一個問訊,說道:「徒弟雲谷在這裡麼?」

  人人默坐,個個無言。內中只有個老僧答應道:「過了大龍湫還上去數裡,叫做個上龍湫。那山岩壁立的中間有一個石洞兒,就是雲穀的形境。」飛喚得了這兩句話兒,就是「石從空裡立,火向水中焚」。再陪一個問訊,望外面只是一蓬風,找至大龍湫,上了上龍湫,只見飛流懸瀉,約有幾千丈。果真那個山岩壁立,怪石崚嶒,中間可可的有一個小洞兒,方圓止有八九尺。洞外奇花異卉,洞裡石凳石床。飛喚看了一周,洞便是個洞,卻沒有個雲穀在那裡。心裡想道:「到底是個未完。」心兒裡一邊籌度,眼兒裡一邊睃著。過來只見洞門上有幾行字,隱隱約約,細看之時,原來是一首七言八句。這七言八句怎麼說?詩曰:

  蓬島不勝滄海寒,巨鼇擎出九泉關。
  洞中靈怪十三子,天下瑰奇第一山。
  棹曲浩歌蒼靄外,幔亭高宴紫霞間。
  金芽自蛻詩人骨,何必神丹煉大還。

  卻說飛喚看了這詩,讀了這詞,心兒裡就有一個主意,他想道:「找不著徒弟,打得著徒弟的詩句,轉去回復師父的話,也有個准憑。」就把這七言八句都已記將他的來。颼地裡一聲響,早已轉到了杭州城上來,回碧峰長老的話。

  卻不知這七言八句的詩,有些甚麼意味,又不知碧峰長老看了這七言八句的詩,有何剖判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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