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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碧峰會眾生證果 武夷山佛祖降魔(2)


  道猶未了,這個非幻化身雖在東土,心神已自飛度在西天之上了,連忙的皈依叩禮。只見一個茶頭送將茶來,看見這個非幻小師父虔誠禮拜,他也自曉得他得了根宗,歸了正果,叫聲:「淨頭哥快取床席兒來,裹著這個小師父。」淨頭說道:「怎麼樣兒,小師父要個席兒裹?」茶頭說道:「這個小師父今朝得了道了。」淨頭說道:「怎麼今朝得了道,又要席兒?」茶頭道:「你豈不聞『朝聞道夕死』?」

  碧峰長老聽見,說道:「講的麼閒談?你和我到西園裡去看一看來。」茶頭道:「看些甚麼?」長老道:「你看那果樹上的果子,可曾熟麼?」茶頭道:「我方才在園裡出來,只看見果樹滿園,果子滿樹。」長老道:「既如此,快些兒收拾做圓滿哩!」即時間收拾起法場,做下了圓滿。做到那七七四十九日,只見那天上一切寶蓮華雲,一切堅固香雲,一切無邊色樓閣雲,一切種種色妙衣雲,一切無邊清淨旃檀香雲,一切妙莊嚴寶蓋雲,一切燒香雲,一切妙曼雲,一切清淨莊嚴貝雲;只見這會上一切比丘僧,一切比丘尼,一切優婆塞,一切優婆夷;又只見這四眾人等一切清淨法身,一切圓滿報身,一切千百億化身;又只見這三身之內,一切過去心,一切現在心,一切未來心;又只見這三心之內,一切本來寂淨,通達無涯的真智,一切自覺無明,割斷煩惱的內智,一切分別根門,識了塵境的外智;又只見四眾人等頭上頂的,一切以不思議為宗的《維摩經》,一切以無任為宗的《金剛經》,一切以法界為宗的《華嚴經》,一切以佛性為宗的《涅盤經》;又只見四眾人等,手裡捧著的一切金輪寶,一切白象寶,一切如意寶,一切玉女寶,一切主藏寶,一切主兵寶,一切紺馬寶;又只見清中湛外,駐彩延華,一切銀色世界,一切金色世界,一切寶色世界,一切妙色世界,一切蓮花色世界,一切簷葡色世界,一切優曇缽羅花色世界,一切金剛色世界,一切頗黎色世界,一切平等色世界。把這些四眾弟子,一個個身是菩提,一個個心如明鏡。就是茶頭、飯頭、菜頭、火頭、淨頭,也一個個罪花零落,一個個業果飄消;就是經猿談鳥,也自一個個六時來拜,一個個掌上飛餐;就是金毛獅子、無角鐵牛,也自一個個解脫翻身,一個個長眠少室。故此杭州城裡傳到如今,哪個處所不是善地?哪個人不是善男子?哪個人不是善女人?有一曲《贊佛詞》為證,詩曰:

  群相倡明茂,四氣適清和。
  淩晨將投禮,首宿事奢摩。
  閃居太陽來,朗躍周九阿。
  諸天從帝釋,旌拂紛婀娜。
  修羅戢怨刀,波旬解障魔。
  馥鬱旃檀樹,彪炳珊瑚柯。
  醍醐釀甘露,徐挾神飆過。
  千葉青芙蓉,一一淩紫波。
  流鈴相間發,寶座鬱嵯峨。
  上有慈悲父,金頂繡青螺。
  端嚴八十相,妙好一何多。
  微吐柔細旨,雍和鳴鳳歌。
  惠澤徹無間,哀響遍婆娑。
  密跡中踴躍,大士亦隗俄。
  獨解舍利子,回心幹闥婆。
  靈花散優缽,智果結庵羅。
  法鼓撞震方,慧燈異恒河。
  方廣詎由旬,成道僅剎那。
  冥心歸真諦,毋使歎蹉跎。

  卻說「碧峰會」上圓滿已周,長老說道:「你四眾弟子在這裡今日做了個圓滿,我貧僧也要伸一個敬。」四眾弟子齊聲念一句阿彌陀佛,說道:「蒙老爺超拔天堂,永不墮地獄,已自無量功德,怎麼敢受老爺的敬?」長老道:「不是別的,就是那四園之中果樹滿園,果子滿樹,這都是數年之中,我貧僧親手種的。你們到園裡面去,一人取一個,人人要到手,個個要到口,才不枉了我貧僧種果的初心。」四眾弟子不敢違拗,齊齊的離了法會,進了西園。真個的果樹滿園,果子滿樹。挨次兒一人取一個,人人到手;一個咬一口,個個到口。其中滋味也有甜的,也有酸的,也有苦的,也有澀的。味雖不同,卻都是一般的得了正果。魚貫兒轉到會上來,只說是圓滿又圓滿,無了又無休,哪曉得碧峰長老帶著個非幻神僧,已別尋一個洞天福地去也。

  正行之際,非幻說道:「師父,你把前日的詩兒再加詳細一詳細,卻不要錯上了門哩!」碧峰道:「你不看見這就是一個山?這個山總有三十六個峰頭,那前面一個秀削的就叫做個大王峰,又叫做天柱峰。當先原有個魏王子騫和張湛等一十三個人,都在這個峰頭下得道,就住在這個峰窩兒裡面。那裡面雖則是一個石室,卻別是一個天地,別是一個日月星辰,別是一個山川嶽瀆。峰頭上有一樣檜柏異竹,有一樣仙橘仙李,有一樣長生芝草奇花,故此他的詩上說道:『洞中靈怪十三子。」非幻道:「這一句是了。那『天下瑰奇第一山』在哪裡?」碧峰道:「那一句又是合而言之。」非幻道:「怎叫做個合而言之?」碧峰道:「總說這個山碧水丹崖,神剜鬼削,龍驤虎踞,馬驟蜺蟲尊,是普天之下第一個山。」非幻道:「棹曲浩歌蒼靄外』,這在哪裡?」

  碧峰道:「這山下溪流九曲,繚繞之玄,有一等蘭舟桂棹,來往其間,長嘯浩歌,山谷震動,卻不是『棹曲浩歌蒼靄外』?」非幻道:「又怎麼叫做個『幔亭高宴紫霞間』?」碧峰道:「大王峰轉過北一首,有一個幔亭峰,是秦始皇時候,玉帝為太姥魏真人武夷君設一座虹橋跨空,上面建立的是幔亭,彩屋中間鋪設的是紅雲煙,紫霞褥,請些鄉里人來飲酒,名字叫做個曾孫酒。唱的是賓雲曲,舞的是搦雲腰。後來這些男女們在橋上吃過酒來的,都活了二三百歲,故此叫做個『幔亭高宴紫霞間』。」非幻道:「師父既是認得這個山,這個山還叫做個甚麼名字?」碧峰道:「昔日有個仙人住在山上,自稱武夷君,故此這個山叫做個武夷山。」非幻道:「山便是武夷山,卻不知徒弟在哪裡。」碧峰道:「且下來再作道理。」

  好個碧峰長老,說聲上就是上,說聲下就是下。收了金光,恰好到了那六曲溪流的左側一個小小峰頭之上。那峰頭上的石頭都生成是個仙人的手掌,紅光相射,紫霧噴花。碧峰心裡想道:「這個仙人遺掌,十指春蔥,也都是個般若哩!」叫聲道:「非幻,你看見這幾片仙掌石頭麼?」非幻聽見師父呼喚,連忙的近前頂禮。碧峰抬頭看來,只見是兩個非幻在前面站著。碧峰心裡想道:「這卻又是個小鬼頭來賣弄也。」心兒裡雖則曉得是個小鬼頭,卻終是慈悲為本,方便為門,面上卻沒些兒火性,微開善口,叫聲:「非幻!」他兩個齊齊的答應上一聲:「有!」碧峰道:「哪個是真非幻?」他兩個人齊齊的答應道:「我是真非幻!」碧峰道:「是真非幻過左。」兩個人齊齊的過左。碧峰道:「是真非幻的過右。」兩個人齊齊的過右。碧峰道:「是真非幻的,把那前面的仙人掌都掮將來。」

  掮這仙人掌不至緊,一掮掮出許多的妖魔鬼怪來了。怎麼就掮出許多的妖魔鬼怪來了?原來這六個仙人掌是六塊石頭,只是形狀兒像個仙人的手掌,上面又有些掌紋兒,一個方頭約有千百斤之重。長老吩咐一聲道:「是真非幻時,你將仙人掌來。」只見六塊石頭,就是六個非幻,掮將來了。這六個非幻,卻比頭裡的又多了四個。長老坐在峰頭之上,高張慧眼,只見這六個之中,有兩個是人,卻有四個是鬼。碧峰心裡想道:「『渾濁不分鰱共鯉,水清方見兩般魚』。待我與他一個頂門針。」叫聲道:「把個仙人掌掮上來些!」只見六個非幻掮著六個仙人掌,徑直走到面前來。好長老,拿定了這根九環錫杖,照前還他一杖。這一杖打得個山鳴谷應,鶴唳猿啼。只有兩個非幻站在面前,那四個非幻,一個一跟頭,都做個倒栽蔥,栽在那瀑布飛泉的裡面去了。

  長老看見走了四個,還有兩個,心兒裡就明白了,叫聲:「非幻!」他兩個人又來齊聲的答應。長老微開善口,輕輕的呵上了一口氣,只見一陣清風劈面來,罪花業果俱石水剝。可可的是兩樣的人,一個是非幻,一個不是非幻。雖則一個是,一個不是,卻兩個都不會說話。長老心裡曉得,這都是妖氣太重了,又呵上一口氣與他。只見一陣清風劈面來,師父徒弟都明白。非幻心裡才明白了,看見是個徒弟,心裡又著惱,又好歡喜,說道:「你做這等個神頭鬼臉怎的?」

  雲穀道:「不是我做這個神頭鬼臉來,其中有好一段緣故。」非幻道:「且不要說甚麼緣兒,師祖,在上面。」雲谷聽見「師祖」兩個字,就有三分鬼見愁,連忙的磕頭禮拜。拜了師祖,又拜師父,方才像個法門弟子。這雲谷是金碧峰的小徒孫,後來叫做個無盡溥禪師。非幻把個雁蕩山看詩的事故,武夷山找尋的緣由,細說了一遍。雲谷滿口只是一個「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」。碧峰道:「你方才有甚麼一段好緣故?」雲穀道:「弟子自別了師父,實指望踏遍紅塵,看山尋水,松林聚石,竹徑搖風,哪曉得個好事多磨。」碧峰道:「磨磨折折,金頭玉屑。卻甚麼事磨折?」雲穀道:「這個山自古以來,有個鈐記。」碧峰道:「甚麼鈐記?」雲穀道:「鈐記說是:溪曲三三綠,峰環六六青。三三都見鬼,六六盡埋精。」

  碧峰道:「原來鬼怪這等多也。」雲穀道:「多便多,還有一個大得凹的。」碧峰道:「方才掮仙人掌的可就是他?」雲穀道:「方才的只當個怪孫兒。」碧峰道:「那大的還在山上,還在水裡?」雲穀道:「就在這九曲溪流裡面。」碧峰道:「怎見得?」雲穀道:「時常變做個船兒在水面上,有等的生党人兒不曉得,誤上了他的船,就著了他的手。他若是出來時,遇晴天便烏風黑雨,遇陰雨便就雨散雲收,神通廣大,變化無窮。弟子在這裡受他的氣,也有年把了。」碧峰道:「他自在水裡,與你何干?」雲穀道:「他水裡不得手,又變化到崖上來。」碧峰道:「你方才怎麼又下手師父哩?」雲穀道:「不是下手師父也。只因這個老怪時常間帶著些兒大精小怪,或變做我的師父,或變做我的師兄,是我弟子連番與他賭個勝,鬥個智,賽個寶,顯個神通。哪曉得今日裡果真師父、師祖來也。」碧峰道:「怎麼今日不曾見他出來?」雲穀道:「他有數的,來便來七七四十九個日子,去便去七七四十九個日子。今日這些小怪受了搪突,一定前去報知他了。只在四十九日後,他才出來。」

  碧峰道:「你可探得他的根腳兒著?」雲穀道:「卻不曉得他的根腳是怎麼樣的。」好個碧峰長老,叫聲非幻站著左壁廂,叫聲雲穀站著右壁廂,自家口裡念動幾句真言,宣動幾句密語,片時間,有許多的文文武武、紅紅綠綠、老老少少、長長矮矮的人來了,也不知是個人,也不知是個神;也不知是個神,也不知是個鬼也。非幻問聲道:「來者何人?」那些來的看見了這個長老坐在峰上頭,金光萬道,那邊的小長老紫霧騰空,嚇得他一個個挨挨劄劄,怕向前來。非幻又說聲:「來者何人?各道名姓。」

  那些來者卻才一字兒跪著。一個說道:「東方揭諦神參見。」一個說道:「西方揭諦神參見。」一個說道:「南方揭諦神參見。」一個說道:「北方揭諦神參見。」一個說道:「中方揭諦神參見。」一個說道:「日遊神參見。」一個說道:「夜遊神參見。」一個說道:「巡山邏候參見。」末後有一個老又老、矬又矬、跛也跛的跛將來,說道:「本境土地之神參見。」長老道:「土地之神跪上些。」那土地又跛也跛的跛將上來。長老道:「你山裡有個甚樣的精怪在這裡麼?」土地回復道:「若論小精小怪,車載斗量;若論半精半怪,籠貫箱張;若論大精大怪,雖則只是一個,卻也狠似閻王。」長老道:「他怎的這等狠哩?」土地道:「不管他狠事,他一家兒都是些兄弟兵。」

  卻不知這個怪有個甚麼兄弟兵,卻不知後來碧峰長老怎麼樣降服他的兄弟兵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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