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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 大救凶災剎魔貸金 小施道術鬼神移粟(1)


  建文二十一年冬十月,月君臨軒,命鄭洽、程智二人齎奏行在,並諭之曰:「孤家已發符敕,調遣各郡將士,俟會齊之日即行北伐,克取燕山祗候回鑾。爾其代奏。」鄭洽二使遵命,叩謝出朝。又別過百官,自赴滇中獅子山白龍庵,面帝覆命去了。

  荏苒之間,已是新春,為建文二十二年。從上元下雨起,直陰至五月初旬,田疇浸沒,廬舍沖塌,陸地竟可行舟,百欲不能播種。偶爾晴霽,返似亢陽為祟,濕熱交蒸,疫癘大行,兵民俱玻卻像個天公知道月君有伐燕之舉,故降此災殃以止遏他的!春麥既經朽爛,秋禾未經藝殖,兩收絕望。富者尚多厘慮,貧民唯有諮嗟。月君先蠲賦稅,而又發倉糧以賑濟,並溥施靈丹,全活無算。秋末冬初,複又發資本種麥,接濟來春。

  誰料天道奇寒,陰霾蔽日,烈風霰雪,動輒兼旬,林木鳥獸,莫不凍死。過了殘冬,是建文二十三年。大下一場冰雹,無多的麥穗,盡被打得稀爛。連忙插種秋稼,又遭亢旱,月君祈得甘霖,方幸收成有望。不意禾根底下,,生出一種蟲來,如螙之蝕木,只在心內鑽齧,雖有三千繡花神針,若要殺蟲,就是殺禾,竟施展不得。又像個天公為月君道術廣大,故意生出這樣東西來壞他國運的。月君盡發內外帑藏,多方救濟,僅免于流離載路。尤可怪者,人家所畜雞、豕、牛、羊之類,好端端跳起來就死,那犁田的牛與驢,竟死得絕了種。縱有籽粒,也沒牛來犁土;縱有金錢,也沒處去買牛畜,這叫做六畜瘟。百姓都是枵腹的,眼放著這些畜類的血肉,怎肯拿來拋棄?排家列舍起來,且用充饑。那曉得竟是吃了瘟疫下去,嘔又嘔不出,瀉又瀉不下,頃刻了命。初時這些愚民,只道女皇帝是位神仙,風、雲、雷、雨,反掌就有,怕甚水旱災荒?到這個地步,方知天數來時,就有八萬四千母陀羅臂,也是遮不住的。到底百姓死不甘心,徑聚了數十萬眾,跪在闕下痛哭。月君用個急智,煩令兩位劍仙慰諭道:「五日之內,帝師求天雨粟,求地產金,來活爾等之命。」眾百姓方歡呼而散。

  月君乃請諸位仙師商議。公孫大娘進言道:「今且化石為金以濟之。」鮑師道:「不可!鍾離子所謂五百年仍還原質,純陽子所不願學。月君其可用此術乎?」聶隱娘道:「請於大稔之處,運米以賑之,何如?」鮑師道:「更為不可!即如五鬼搬運之法,總是豫為買下的東西,所費止兩許錢許,尚且白取不得,何況令神人從空運取百萬之數耶?」素英道:「運米之後,慢慢償其價值,也還使得。」鮑師道:「怕使不得。但人家倉廩之內,忽地少了米石,豈不冤賴他人?以致毒罵咒詛。我雖不聽得,冥冥中自有聽見者。一人咒詈且不能當,何況於數千百人耶?」曼師道:「左使不得,右使不得,你把個使得的法兒出來與我看!」鮑師道:「曼道兄技癢了!我是沒有法,你定有個妙法在那裡,要帝師來央及了。」曼師笑道:「老道婆,且莫打趣!我有一粒粟中藏世界的法兒,把這幾郡地方總藏在粟穀之內,那裡還有什麼災荒呢?」鮑師道:「老乞尼,莫裝你幌子!我就用半升鐺內煮山川的法子,連你那無門洞天一併煮個粉碎,怕不做喪家之狗?比災荒還利害哩!」眾仙師皆笑。

  月君獨嗟歎道:「我枉有七卷天書,卻沒有個回天的法!俗語雲:『戲法無真,黃金無假。』倒是句真話。到了在陳絕糧,就是聖賢也沒奈何的!」曼師又笑說:「帝師太謙了!再過兩日,天就雨粟,地就產金,取之不盡,用之不謁哩!」月君道:「曼師莫笑話,端的要求曼師顯個妙法。」眾仙師見曼尼說的都是冷話,便和聲齊贊道:「曼師是南海法門,我等都要叩求的了!」

  素英、寒簧先向跟前跪下。曼師忙扶起道:「我是說要耍,那得有恁麼法兒?」鮑師道:「你哄耍著人跪了,卻沒得說,問你個欺詐的罪名,該發配沙門島!」曼師道:「沙門是我故鄉,帶你去舞個鮑老與人看看!」眾仙師又笑。月君沈吟道:「二師真是無法?」鮑師道:「怎沒有法?從來天道可以勝人,人道亦可勝天,還須在人道上講究才是。」月君隨稽首叩問人道勝天之法,鮑師道:「要近理著己,除非借債。借債就是人道,借得來,就可勝天。你看如今大小官員,那個不借債來妝些體面?況且小民欠了債,要被人打罵,或送官整治;若是做官的欠了債,就要讓他些體面,即使沒得清還,也要相待他些。」

  曼師道:「帝師稱孤道寡,與帝王無異,只可放債,怎麼向人借債?這老道姑一味胡言!」鮑師道:「像你那樣不通文理,怎知讀書君子的話?皇帝若不借債,周天子因何有避債台?官府若不借債,因何叫做債帥?帝師做過女元帥的,考古證今,做個債帥,亦何害於事?」一手指著曼師道:「只要他做保人就是。」曼師搖手道:「不做中人不做保,一世沒煩惱。我知道債主是誰,肯要我這窮尼作保?」鮑師笑道:「債主,債主,有個『主』字,便是放債的了!」曼師乃笑說:「他麼,我一時想不到,只怕利錢太重,日後帝師還不起,累及我保人准折去哩!」

  那時月君已心下了了,就道:「則天在彼,難道做不得中人?」鮑師道:「是耶!他受過帝師情的,不要說做中,就把他抵在那邊,也是應該的!快寫借券起來!」寒簧即遞上五尺素花鮫綃,月君信手揮道:

  前生上界月中天子,今生下界塵中帝師唐某,特倩南海尊者曼陀尼,將契書一道,送至須彌高頂九華珠闕、至聖至神剎魔大法主姊姊台前:貸銀二百萬兩,為建文皇帝賑恤災黎之用,賢姊姊唯大量,愚妹妹故至誠也!歲在屠維大荒落中元日。若問保人,念彼觀音力。

  諸位仙師看了,皆不解後數句之意,但贊道:「債主,借主,中人,保人,皆古來未有之奇人,只這借券,亦古來未有之奇券!」曼師道:「這樣奇事,請你們去做!」鮑師道:「明知剎魔處只有他去得,故意做個身分!」曼師道:「取笑是取笑,當真是當真,我可學那暴得人身的,帶頂紗帽,就汝身分的?帝師寫這句『念彼觀音力』要與我妝體面,卻是壞我的體面!剎魔甥女,惱的是我皈依了觀音,而今倒獻將出來,還是可以壓制他,可以勸化他,拿這契書去時,正合著《西廂》上一句曲兒:『嗤!扯做了紙條兒!』你奉承他『大量』,自己說個『至誠』,把我這保人,說仗著南海觀世音的力道,不怕他不肯,只怕連這姊姊妹妹的稱呼,一刀兩段了!」

  月君直等他說完,慢慢的分剖道:「是我這些話兒說得不明白,倒惹了曼師的氣。那『故至誠』一句,是說沒有利息的,《中庸》上雲『故至誠無息』;『念彼觀音力』句,是說與保人不相干,《大士經典》有雲『念彼觀音力,還著與本人』,若要清還這項錢財,原著在本人身上。」眾仙師笑個不止,曼尼啞口無言。

  鮑師道:「你這光頭!學了坐方丈的善知識,仗著有些機鋒,不問長短,劈頭支扛人家!我且問你,小時不曾念書,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不曉得也罷了,特地送你出了家,連你師父經文上的話也不記得半句兒,做的是什麼徒弟?怪不得剎魔主把你不當個人!」曼師忍不住笑起來道:「只有個歇後鄭五作宰相,那有個歇後作帝師的?宗師歲考出題雲:『非帷裳必殺之。』一生當作『殺』字解,破題雲:「服之不衷,身之災也。』宗師見這兩句原出古文,不像個沒學問的,卻又一時猜不到他的可笑處。而今這紙契書,與這破題無異,我這文宗如何解得過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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